林夜白始终平静,甚至看出来戴维斯头上的那个大血窟窿是一个整蛊道具。戴维斯真是一个小天才,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泪。
随着戴维斯的跳跃,那个整蛊道具掉到地上。
很快,墓地上传出惨叫声。愤怒至极的债主们拳拳到肉,把戴维斯打得肿了一圈。
“林恩先生,您要揍两拳吗?他是不是也欠了医药费?”之前那个老人问。
顿时戴维斯那肿得眯起,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露出十分惊恐的目光。他真的没有欠林恩先生的钱啊……
【正义使者】:崽崽可以礼貌性地揍戴维斯两拳
【脆脆鲨】:是的,这老兔崽子坏得很,让你迷路了两天
“不用了,谢谢。”林夜白礼貌地拒绝了。
很快,邻居们离开墓地,把戴维斯留在那里。戴维斯的棺材都被他们抗走了,卖掉还能换笔钱呢。
从未见过戴维斯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也许两天前你不需要医生,今天一定需要。”林夜白打算问问他关于疫病的事。也许会有收获。
“是的先生,我很需要。”戴维斯走路一瘸一拐,屁股高高肿起,甚至能看到几个脚印。
“去你的住处。”
半路下起小雨,林夜白打开大伞。
戴维斯似乎有些冷,打了个喷嚏,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瞳孔微缩,难道,他也被传染了?
“也许是感冒。”林夜白见他实在怆惶,安抚道。
“是是是,一定是感冒。”他脸色仍然苍白,极致的惊怖稍微缓释了些。
戴维斯带着林夜白回他的住处。椰林路117号,位于不值钱的街区,还是一个老旧的破烂二层小楼,除非穷到极致,否则没人会选择购买这里的房子。
他的家里因葬礼变得有些空旷,即使垃圾被清理干净,仍然留有余味。
“药油。”林夜白从药厢里取出一小瓶红花油。
这是上个世界得到的【杂物】之一,他用不上,收在空间以防万一,没想到真能用到。
戴维斯正要接过,发现林夜白迟迟没有松手,露出一个忸怩的笑容:
“林恩先生,我现在没有足够多的银币,能缓一缓再给您吗?”
“我绝对不会骗您。”
他笑起来格外诚恳,明明无赖至极,不管说什么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用消息换,关于疫病。”林夜白语气平淡,从鸟嘴面具中传出来后,格外冰冷,不近人情。
“好。”戴维斯找了个地方坐,一坐下去又立刻弹起来,屁股痛,只好站着。
林夜白也不愿意坐在他家里,站在窗前,听戴维斯讲述多年前的一场航行:
“那个时候我还是黑鲸号的船长,我真的是船长,黑鲸号的每一个零件我都清楚。”
“黑鲸号以前是帝国最大的商船,二十年前坠海,船上死了很多人,我运气好,逃过一劫。”
“行驶到大海中央时,船上也出现了这样的瘟疫,症状和死亡周期与乌兰托的瘟疫一模一样。”
“附近没有资源补给点,黑鲸号在一场大风暴中迷失了方向。海上缺乏药物,那些染病的人为了活下去,互相争斗,胡乱吃药,黑鲸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混乱。”
“我当时受了伤,大副一刀劈在我胸口,以为我死了。其实我被厨子捡到了货舱,他和我关系好,一直偷偷照顾我。”
戴维斯掀开衣服,胸口的确有一道从肩膀贯穿到腰际的伤疤。
“货舱最底层是用来运送奴隶的。帝国调教好的奴隶,拿木箱子装着,运到海外能卖出高价。奴隶要是病死了,就丢进海里。”
“我也藏在一个木箱里,总闻到血腥味,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胸口的血腥味,后来发现是从角落里一个箱子里传出来的。”
“哑巴会把死掉的奴隶尸体丢下海。那段时间,食物不够了,死奴隶被拖了出去……”
“喂奴隶只会从小洞口把食物和水送进去,下次再来的时候,如果食物和水有人食用,就说明箱子里的奴隶没有死,如果没有,就会开箱检查奴隶是不是死了。”
“每天把食物、水放进角落里那口箱子,都会消失。哑巴一直没有检查,我总觉得瘆得慌。”
“有天,我趁没有人,悄悄打开了那口箱子——”
窗外一个炸雷响起,将整座城都照得亮如白昼。
戴维斯打了个哆嗦,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抓在窗框上,声音发颤:
“我看见、我看见箱子里那个奴隶,全身的皮被剥了个干净,还冲我笑,箱子里全是血,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虫……”
“她是所有奴隶中最漂亮的一个,好像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女,得罪了人,被卖进交易所,调教好后,送到了船上。”
“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信仰真神,很虔诚,每天都在箱子里祷告。”
“船员、贵族都会拿奴隶泄火,玩死了就丢海里。她长得漂亮,躲不过去。”
“我是一个平民,只会航海,就算当了船长,也是个被使唤的命。救不了她,送了些药,让她好好活下去,等到了大陆对面的国家,或许能遇到一个不错的主人。”
“那天看到剥了皮的活人,我吓昏了,醒时,回了自己的箱子。”
“以前总听着海浪声,不觉得奇怪,被吓过一回以后,我开始发烧,整天都浑浑噩噩,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一直能听到虫子噬咬的声音,它们在吃肉,也许是病得太厉害了,产生了幻觉。”
“船上病死了很多人,他们太绝望了,开始狂欢,让哑巴把角落那个箱子拖出去。也是那个晚上,船触礁了。”
“我藏在木箱里,浮在海上,看到了沉没的黑鲸号。她坐在船头,穿着白裙子,冲我笑。”
“一眨眼,她就变成了一具骷髅,骨头带着肉丝,许多虫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戴维斯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恐惧、怜悯、后悔种种情绪交织,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重的哀鸣,才控制住情绪。
“我运气很好,飘到一个孤岛上,后来遇到商队,辗转几年,才回到乌兰托。”
“我没有办法帮她报仇。”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仇人是谁,我也没法航海,一看到海浪就浑身发冷,想起黑鲸号。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在船头对我笑。”
“如果不喝酒,就没有办法入睡。也许我真死了反而更好。”戴维斯永远无法释怀,自那一夜过后,他也随着黑鲸号一起沉没。那个在海上无往不利的船长,已经死在了黑鲸号上。
人如果有底线,活得反而更加沉重一些。而这种底线,正是人与禽兽之间的区别。
“你装死是为了躲债,还是有其他原因?”林夜白示意戴维斯继续往下说。一个能假死躲债的强者,必然求生欲旺盛。
“我想去别的城市,这里迟早会被瘟疫毁掉,就和黑鲸号一样。”
“继续说说瘟疫吧。”身穿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年轻医生音色清冷,语气始终平静,有种苍山雪原的疏寒,令人心思清明,连过分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戴维斯拿袖子把脸擦干净,努力抑制咳嗽的冲动,最后低低咳嗽两声:
“我本来也不知道瘟疫是怎么回事,后来偶然从一本禁书上看到了这个诅咒。只要能剥下人皮,将血肉奉献给邪神,就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这种病是邪神的诅咒,乌兰托一定有人复制了这个诅咒。在船上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能治好,如果在乌兰托,我不知道。”
“杀了这个布置诅咒的人,瘟疫是否会消失?”林夜白问。
“我不知道。”戴维斯说出了压在心口这么久的秘密,前所未有的松乏,似乎多年以来,如影随形的痛苦都减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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