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尘雪就只打算教个最简单的助眠。
“先躺到床上,然后放松肢体,放平呼吸。”
宗祈不自然地爬到这张超大尺寸大床上,和心理学教授并排躺在一起,浑身僵硬,像一具尸体。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并且想现在就溜回自己房间去。
然而男人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祈要认真听哦,不然待会失眠被我发现了,明天会有惩罚的。”
靠。
郁尘雪一说惩罚,宗祈心里就想起暗门里的那些画。
里面有些画真的很行为艺术。要不是宗祈确定自己没给郁尘雪当那种姿势奇怪的模特,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然后在脑海中构思简单的画面,可以是静谧的山林,可以是铺满白雪的山谷,也可以是羊肠小道的北欧村庄......可以是任何一个让你觉得放松的环境。”
“当然了,有些人也喜欢反其道而行,例如在脑海中构建让自己感到痛苦,难受,或是无法忘怀的场景,反而更容易入睡。除此之外,催眠大师也喜欢构建自己和自己对话的场景,或者是合理控制自己的梦境。”
宗祈:“......”他觉得构建后一种的多半是抖M。
没有了郁尘雪帮他引导助眠,他脑子里根本构思不出画面来,也没法像上次那样走进这些场景。
郁尘雪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铺直叙地讲述着自我催眠的技巧。
宗祈就觉得像是在听高中历史课,枯燥,越听越让人想睡觉。
“接下来我演示一遍给小祈看。”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轻而易举就勾勒出一副宁静祥和的图景。
奇怪的是,这回明明是演示,宗祈却好像也跟着郁尘雪一起踏入他营造的图景里,意识逐渐迷蒙消散。
雪,很大很大的雪,每一片都有鹅絮那么大,洋洋洒洒。
宗祈看到前方有一栋素白的房子。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面前这栋房子而去,脚步在雪地上映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笃笃笃。”
敲响三下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登时间,外面的雪原轰然碎裂,视野被扩充到了室内。
室内燃烧着温暖的篝火,木柴在壁炉里烧得劈啪作响,微醺的酒气洒在这里,伴随着八音盒空荡荡的回响,好听极了。
室内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白发蓝眸,长得极为精致,就像精雕细琢出来的那样,漂亮地摆在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
意识猛然回笼。
宗祈清楚自己这是被郁尘雪带到他的自我催眠里去了。
不是说自我催眠只能催眠自己吗,现在这种情况郁教授可没有说过!!
他就知道郁尘雪是在骗他,这个世界上哪里存在心理学教授自己催眠自己,然后被别人捡漏的好事!
宗祈在心里一通咆哮,但又从催眠里出不去,只能跟面前这个看起来就是幼年版本的郁尘雪打招呼。
刚才郁教授说过这种情况,并不是每一个人的自我催眠都是简单场景。深层次一点的场景甚至可以构建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所以郁尘雪每天都在和缩小版的自己聊天?
宗祈不理解,可能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吧。
“额......郁教授?”
缩小版的郁尘雪连眼皮都没掀起,继续坐在室内唯一的座椅上,稚嫩的面容冷漠,不近人情,艺术家孤高冷傲的气质初具规模。
宗祈:“......”
这是郁尘雪小时候还是他本人?
于是他蹲下去,友善地开始套起近乎:“小朋友,你一个人在干什么啊?”
等到视线平齐后,缩小版郁尘雪才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斯芬克斯吗?”
宗祈点头。
斯芬克斯是埃及神话里的狮身人面。
希腊神话里把斯芬克斯形容为一种喜欢坐在悬崖边,向过路人提出谜题的怪物。一旦过路人没回答上它的问题,就会被斯芬克斯一口吃掉。
“我讨厌你。”小郁尘雪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你能在一分钟之内改变我的印象,我就放你出去。不然,你就得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好家伙,这么小就这么熊了吗。
宗祈现在也分不清面前的幼年版郁尘雪到底是真正的幼年版郁尘雪,还是成年版郁尘雪假装成了幼年版的郁尘雪。但他觉得,自己想摆脱催眠,关键点可能还是在催眠人身上。
“好吧,我通常不和小孩子计较。”
宗祈说:“不过你的第一眼印象和我的第一眼印象不一样,我喜欢你。”
年幼的郁尘雪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出去吗?”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黑发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将坐在凳子上的小少年抱了起来,笑眯眯地开口:“既然你可以无缘无故地讨厌我,那我也可以没有缘由地喜欢你呀。”
小郁尘雪愣了一下,脸上出现极为复杂的神情,显然被他这个答案震惊到了。
宗祈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伸手摸了摸那头白发。
年幼的艺术家发质又细又软,摸起来舒服极了。
下一秒,宗祈就发现自己从催眠状态中脱离,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他身旁,成年版的郁尘雪紧闭双眼,呼吸均匀,口中依然发出轻声呓语,显然是还在自我催眠的状态里。
这可是个好机会。
宗祈眼睛一亮,正想凑过去,却又有些犹豫。
之前郁尘雪说他演示催眠的时候,宗祈第一想法就是趁着郁教授自己催眠自己的时候,他一定要问问郁尘雪昨天晚上的告白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可是真的等郁尘雪把自己催眠了,宗祈又不太想问了。
一是趁人之危不太好,二是他这么在意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暗示了结果。
于是宗祈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做贼一样伸出手去,飞快地摸了一把男人散落在床单上的银白色长发,顺便帮人把脸上的眼镜取下来,盖好被子,防止睡一晚被空调冷到。
“手感真好......”
他感叹了一句,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困意来袭,于是缓缓沉入到梦境里。
宗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睡下后的一秒,整个催眠幻境应声而碎。郁尘雪睁开了眼睛,湛蓝色的瞳孔内没有丝毫睡意。
男人撑起上半身,自上而下俯视着床上毫无所觉的黑发青年,神色冷漠而复杂。
身为心理学专业大牛,他给自己做过十分严苛的反催眠训练,设置过随时可以从催眠状态中清醒的安全词。而自我催眠,除了拍摄电影以外,郁尘雪轻易不会动用。
就连拍摄电影,郁尘雪都只会维持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左右的演绎度,不会贸然拉到更高。因为他的掌控欲,他不会允许事情超脱控制。
事实上,在踏入这间主卧开始,躺在这张床上后,在郁尘雪讲解自我催眠注意要点的时候,宗祈就悄无声息地被催眠了。
从年幼的郁尘雪到宗祈的起身摸头发,这一切其实都并非现实,而是心理学教授精心营造出来的催眠幻境。
宗祈睡得很香,很安稳。
郁尘雪伸出手去,微冷的指尖将青年额头间的黑发扫开,换来对方在睡梦中下意识的轻蹭。
“唔......”
像是被触电烫到那样,心理学教授飞速缩回自己的手。
抽离的时候,他指尖还带着略高于自己的体温。
郁尘雪布了这个局,创造了一个双重催眠的幻境。
他以为宗祈会问他的喜欢是不是真的,或者问他是不是演员,又或者是问那间暗室里的画。
然而都没有。他什么也没问。
这么一个千载难逢,郁尘雪精心算计,故意暴露给宗祈的破绽和机会,对方仅仅只是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就放弃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
郁尘雪自负能够算到所有人的反应,但他唯独发现,这一点在宗祈身上逐渐超脱控制,难以捉摸。
他神色莫辨地看着床上的黑发青年,最终还是僵硬地为人盖好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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