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寻乱语(6)

　　书生不知去哪儿拿了本食谱，研究各式新奇的美食。不过有的做出来好吃，比如蘑菇脆片，有的做出来狗都嫌弃。

　　小狐狸不怕毒，但挑嘴，碰到难吃的绝不委屈自己。

　　厨房烟火，书生做饭，狐狸叹气。

　　做点蘑菇脆片不好吗？为什么又要研究什么新奇的花样，什么牛奶蘑菇汤，听起来就不好吃。

　　败家书生，浪费蘑菇。

　　无寻端了一碗奶白色的汤放到乱语跟前，献宝似的兴奋地说：“小狐狸尝尝！感觉还行！”

　　乱语垂眼看飘浮着不明蘑菇、玉米还有胡萝卜的奶汤，不是很想尝。

　　但是看书生希冀的目光，勉强嘬了一小口。

　　嗯？

　　好像还行……

　　小狐狸又喝了一口，咬到蘑菇粒。

　　“怎么样，好吃吗？喜不喜欢？”

　　“叽。”

　　一般般！

　　然后乱语连续喝了十天的牛奶蘑菇汤，无寻误以为乱语超级喜欢，不停改进，做出了京城第一牛奶蘑菇汤。

　　就是唯一的食客吃得呕奶了。

　　后来一年书生常常好几天不去上朝，天天和小狐狸在家“寻欢作乐”。

　　坊间的话本不知又出了多少本。

　　无寻还全都买来，一一翻开，看得津津有味。

　　乱语偶尔瞥到了，只觉书生真是很不正经。不感兴趣地甩甩尾巴，把自己圈起来睡觉。

　　午后时光里。

　　无寻躺在竹椅上，脸上盖了本书，小狐狸圈在他心窝处。

　　初夏暖风，阳光明媚，枝头绿叶稀音簌簌，白衣青丝飘飘，是乱语最喜爱。

　　30.

　　无寻四十岁时辞了官。

　　皇帝挽留许多回，无寻推说是身体不佳，再难堪重任，又道心已不在朝堂，只愿于江湖之远，看天下太平。

　　皇帝叹气三声，作情真意切状，赏赐千金，派人送两朝宰相归去。

　　重回乡野，还是当年那处山林。

　　竹屋重新翻新加盖，大了许多，无寻还让人围了三分地，种菜养鸡鸭。周围一片竹林，春天有春笋，冬天有冬笋，夏和秋就吃笋干，片些竹子弄小鸟小蛐蛐竹编球。

　　他领养的那两个孩子一月会来一回。大儿子如今在吏部任职，娶了一位贤妻。小女儿嫁给了一位将军，常出版诗文，是有名的才女。日子都过得挺好。

　　他俩来看无寻，无寻做饭，两个孩子受宠若惊。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不管在外头怎么名扬京城大权在握，到了无寻面前，还是拘谨的孩子。

　　后来来看无寻的人有多有少，有时带了孙儿外孙，带了妻子丈夫，有时只有一人，有时一月谁都不曾来到。

　　来来去去，无寻身边一直在的只有养得极好的银白色的小狐狸。

　　31.

　　岁月无声，一晃又是二十载。

　　乱语看着书生三千青丝变白发，温柔笑眼一直如旧，未曾转移。

 

第10章

　　32.

　　无寻最大的庆幸就是此生未曾教予小狐狸情欲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是快乐的。

　　小狐狸陪伴他几十载，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幸福和愉快，他已经十分满足。一生走到末尾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离世以后也不会有太多牵肠挂肚。

　　他独自饮了情爱，将穿肠烈酒化作缠绵绕骨柔，再赠予乱语一世的烟火与温暖。

　　33.

　　昨日下过一场雨，松林水汽腾腾，无寻清早便去林间采菇。

　　雨过最多鲜嫩的蘑菇，各式各样的，无寻都采回来，反正给小狐狸都能吃，有的人不能吃的，有毒的，小狐狸还特别喜欢。

　　小狐狸负责在前面领路，找那些无寻没看到的美味，转了一小圈，就采了整一箩筐的蘑菇。

　　无寻抱着小狐狸往回走，小狐狸听他有些沉的呼吸声，感受他变慢的步伐，脑袋往他胸膛里又埋了埋。

　　无寻最近沉迷做各式的零食，果干、果脯、脆片……蘑菇脆片做的特别多。

　　今天采的一箩筐，全都洗干净切片弄成脆片，拆分成一份一份的，装在一个个小袋子里系紧，再都收拢到大个一些的袋子里，最后置于干燥的米缸里。

　　加上今天做的，家里整整弄了五个大米缸的零食了。因为米缸不够，无寻还特意买了好几个回来。

　　他认认真真弄脆片，乱语就伏在一边看着他。他不时会喂一片给乱语，神态很温柔。

　　34.

　　那年秋天刚刚来临，无寻就忽然地病了，一阵一阵止不住地咳嗽，厉害的时候躺在床上起不来。喘息粗重嘶哑，似冷冽的寒风在破屋的窗户缝里呼啸来回。

　　乱语会变成人形，抵住他的额头，想办法让他好受一点。

　　他开始经常卧床休息，很少上山，也很少去摘菜。大多时候都是乱语记起到饭点了，去找吃食。

　　乱语采回了菜，但不会做，弄得厨房烟熏火燎，焦味儿传到无寻的卧房里。

　　无寻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花脸的小狐狸笑出声，捧着他的脸蛋给他擦干净。

　　擦完无寻还捧着他的脸不松手，乱语疑惑地偏了偏头。

　　“小狐狸，你怎么一点没长大啊，是不是我没有把你喂好？”

　　无寻看着自己褶皱干瘪的手，和乱语白皙光滑的皮肤、精致年轻的脸蛋，目光里闪烁着乱语看不懂的情绪。

　　乱语抬手覆住他的手，摇头说：“不是的，我应该只会长这么大，七百年前我就长这样了。”

　　“这样啊。”无寻笑了一下，似乎是放心了。

　　他把锅里的不明物体舀出来放在盘子里，洗净锅，开始做饭。

　　乱语坐在小椅子上，听无寻吩咐，随时控制灶火。

　　无寻做了三菜一汤，最后还把乱语做的一盘黑炭端上了桌。

　　乱语：“……”

　　无寻伸筷子想夹一块吃，被乱语打了一下筷子。

　　无寻扑哧笑出声，“干嘛啊。”然后又要去夹。

　　乱语直接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不让他夹。

　　霸道地命令：“不许吃。”

　　“我想试试啊，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做菜。”

　　乱语抿嘴，纠结了一会儿，自己从盘子里勉强挑出一块不那么焦的放到无寻碗里。

　　是排骨，乱语去山下买回来的，学着无寻的样子，想做他俩都喜欢的糖醋排骨，结果焦糖色做成了焦炭色。

　　无寻咬了一口，其实还成，好歹熟了，就是外头焦黑，里面又老又硬，他嚼了半天才吞下。

　　心想小狐狸是不是欺负他牙齿退化咬不动。

　　“挺好吃的。”无寻吃完了一整块排骨。知道小狐狸肯定不让他再吃，没有再要夹。他心里有些满足，这辈子还能吃到小狐狸做的菜，小狐狸应该只给他做过。

　　做了一顿饭后无寻又咳嗽好一阵，如果不是乱语点了点他额头，一晚上都停不下咳嗽。

　　后面乱语就直接下山去酒楼里买饭菜回来了。

　　35.

　　无寻的病加重时，冬天也来了。

　　有次他咳得吐了血，乱语蹭得变作人形，拿手帕替他擦去。

　　乱语摸到他的心脏，细细感受了一阵，霎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墙上被他用爪子磨出的白痕，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冬天的天气不讨喜，不是阴天就是下雪，难得晴天，乱语在屋檐下伸爪子感受了一下阳光，微微的热落在身上。

　　他搬了躺椅到庭院中央，又铺了层被子，他没做过这种活，铺得不齐整，有点乱糟糟的，但胜在暖和。

　　接着就把无寻抱出来晒太阳了。

　　无寻还笑说自己一个老头被十七八岁的美少年抱着，听起来非常低俗话本，像那种养了漂亮小男孩在家却有心无力，只能折腾人的大富人家的老爷。

　　书生就是爱看淫乱的话本。

　　乱语在心里鄙夷他。

　　今日没什么风，无寻没有咳得更厉害，乱语给他盖了毯子，也很保暖。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无寻累了，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乱语变作狐狸，窜到躺椅上，窝在无寻身边，脑袋轻轻靠在他的心脏上。

　　36.

　　之后的每一日晴天，乱语都带无寻去庭院里晒太阳，就像是从前无寻对他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