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败,死寂……
邪恶。
在此之前,顾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居然还会有第三种形态。既不是灵力,也不是阴气,是处于黑与白当中的灰色,像是会附着在骨头上,然后一口一口啃噬、直到让你连骨架都不剩的细小的虫群。
那一尊白玉塔的碎裂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很快,便有“咔嚓”声不绝于耳,眼前两米多高的假山轰然崩毁,散落了的石块掉在了池水当中,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
而在开裂的假山下,露出来了一条漆黑的、长长的裂缝,隐于水中,被那些荷叶所遮掩,如果不仔细去看的话几乎会就这样将其给忽略过去。
“这是……一条被藏起来的路啊。”
他抬手甩了几张符箓过去,池水便全部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逼向两旁,于是那一道裂缝便再也无法顺其自然的融入周围的环境,而不得不整个的暴露了出来。
平心而论,这一道裂缝的颜值实在是漂亮。隐约透出来的一点点内部是流动着蓝紫色星光的黑暗,其中又缀着亮闪闪的银色的星光,比这世间任何的宝石都要来的更为璀璨和美丽。
可是在那当中,却实在是包含着不容忽视的危险感。是美丽之下暗藏的杀机。
顾栖抿了抿唇。
他拦住了宴乐,朝着后者扬起了一个与自己的往日一般无二的、足够放肆张扬、骄傲到明丽的笑容。
“我下去就可以了,阿乐就留在上面吧?”顾栖说,“虽然看着凶险,不过其实真的细看下来,也就是阴气的集合地罢了。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宴乐却并不会这样就答应:“下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罗城又是百鬼天灾最开始的爆发地,只让你独自下去,我可不放心。”
“阿乐!”顾栖就又喊了他一声——真稀奇,宴乐居然觉得自己从那一声当中听出来了些许撒娇的意味,“我去就可以。我的能力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宴乐犹自沉吟。
顾栖见宴乐仍不松口,便又补了一剂猛药。
“况且这罗城当中的未解之谜实在太多,若是我在下面闹出些什么动静来,那些幸存者又该怎么办?我们当中肯定应该留一个人守着他们的。”
“我下去是最好的选择。”顾栖顿了顿,别过头去,“而且……”
“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另一个模样。”
久同阴气相伴者,不可能不受到影响。而顾栖作为阴气的集合体,却偏还顽固的要坚持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这方面受到的影响只会更盛。
当他过度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又或者是在阴气浓郁的环境当中待的时间过久的话,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堕化”,向着阴鬼偏移,外貌上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宴乐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也多次表达过他并不在意。只是顾栖本人似乎不大能够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总是拒绝被宴乐看见这近乎鬼化的一面。
“阿乐——”
有一点温暖的、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宴乐的唇角,蜻蜓点水般一晃而过。做出这样行为的人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唇,望着他的眼睛漂亮的出奇。
“我自己下去就好,没关系的。”
“你明知道我不在意。”宴乐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尊重了顾栖的决定,“好吧,既然我连【贿赂】都已经收下了,似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他们就此达成协议,宴乐目送着顾栖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那一道缝隙当中,却在某一个瞬间极为突兀的,产生了某种近乎于是“心悸”的感觉来。
“我不如还是和你一起下去——”
宴乐的话都没有说完,那一道裂缝却是闪了闪自己不见了。
他徒然生出极为古怪而又不妙的预感,就好像……那缝隙是猎食者故意摆出的诱饵,是鮟鱇鱼头顶悬挂的小灯,也是猪笼草所散发的诱人香气。
而现在,它得到了自己最满意的、最想要的猎物,于是心满意足的收回了那些伪装,而要去专心致志的享用这一份美食了。
那是宴乐在这罗城当中,最后一次看见顾栖。
***
距离那日顾栖独自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有余。
宴乐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顾栖的消息,便是发过去通讯也全部都无人应答,仿佛那个人从这个世界上面彻底的消失了一样。
宴乐甚至开始想,罗城在外界的眼中是不是也这样,从所有可能接触到的渠道当中都彻底的消失,再也寻不到半分的踪迹。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几周,已经久到足够宴乐每天出门逛一圈,将整个罗城内的那些千手百面的怪物都全部都给一个一个的处理的干干净净。
就像是被等待和预告了许久的暴风雨那样,在某个天有些过分阴沉的、空气也闷热逼人的下午,地面无端的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剧烈的动作着,并很快就要突破地表出现。
宴乐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下方地面上不断出现的裂缝,以及裂缝当中逸散出来的黑色的阴气,面上的笑容终于是全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冰冷的肃杀。
他捏了一个法诀,指尖有冰蓝色的灵光闪烁,在因为阴气笼罩而骤然黯淡的天色下,竟然像是此世唯一亮起的灯。
“缘觉声闻,欲界无色。”
冰色的灵光冲天而起,在他的身后翻飞舞动,长长的光线相互交织,隐隐是一朵巨大的、冰蓝色的莲纹。
少年人如玉的面庞看着便更加通透,恍惚不似人间景,而是染了几分不容触碰的、脱离凡尘之意。
“是故请教化难调之众生,而显现忿怒相,护一隅之地,显煌煌伟光。”
纷杂的阴气落在他的眼底,扭曲成为了悬浮在空中的庞大的怒目鬼面,正朝着教学楼张开了巨口,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似是要将其中的四十六名生者尽数吞食。
教学楼内,几位老师尽力的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遵照着来自于那位自称天师的少年的指令,无论如何也不能踏出这教学楼半步。
漆黑的鬼面越来越近,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是紧紧的贴在了窗户玻璃上,仿佛下一秒便能够破窗而入。
他们瑟缩着退后,却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那一声轻笑。
“弟子宴乐,今日在此立十方明王印。”
随着那请令一并而来的是在眼底骤然炸开的佛光,直冲云霄,甚至是劈开了漫天阴翳。云层之后有一线天光被接引而来,照亮晦暗的长夜,恍若神佛自世外垂眸。
明王印昭昭耀耀,灼灼逼人不可直视。
“命君除妖邪,镇地脉……”
少年面上的笑意愈发扩大。
“——为我佑八方。”
明王印应声而落,恍惚有梵音袅袅,仙乐飘飘。漆黑的鬼面被击退,彩色的华光将整个教学楼都笼罩了起来,任凭外面的阴气如何肆虐舞动,都侵扰不到这里分毫。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样的行为并不管用,构筑鬼面的阴气骤然收缩,最后化作了人形。
更准确来说,是附着在某人身上的、无限延伸扩展出去,有如一层庞大的外衣的形体。
而在这人形的核心处的少年低垂着头,略长的额发遮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眼底一点灿金色的光芒。他被黑色的细线悬吊起来,手臂、手指、脖颈、腰、大腿小腿,以及所有的关节上,全部都缠绕着黑线,就像是站在舞台上被操纵着行动的傀儡。
黑线上下提动,于是少年便抬起头来,一张靡丽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两颗塞进去的玻璃珠,是最尊贵美丽的人偶。
黑色的丝线抬起了他的手臂,五指张开,再合拢,握在手中的便是两把银白色的□□,枪口正对着宴乐。黑色的鬼纹在他的皮肤上恣意的生长,额头上也有两根鬼角刺破了血肉生长出来,唇畔探出尖尖的獠牙。苍白的骨自关节出延伸,呈现倒刺的形状,足够凄艳,足够美丽。
足够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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