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塘无常雨(57)

　　居画就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前等他们。他也换上了现世的常服，背着个学生背包，与崇苏和萧雪微一行礼：“我先去办些私事，约莫在今日太阳落山后办成，明日再行公事。这之前就烦请神君多加照顾小雪，不可让小雪离开视线一步。”

　　崇苏点头：“谢谢。”

　　居画笑着对二人挥挥手，坐上公交车走了。

　　萧雪原本是准备好好跟着居画工作给他打下手，顺便就可以跟着逛逛芙蓉塘。谁知居画现在要去办私事，萧雪只好问崇苏：“那我们现在回意识里去，等居画办完事再出来吗？”

　　崇苏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经过崇苏一番简单解释后，萧雪才恍然大悟居画的好意。

　　“居画是时间和通晓过去未来的神，陈心手中那幅山川居意图就是他所画。万物入画中，都会进入另一个时空，但跨越时间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两人牵着手走在芙蓉塘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如看不见他们一般。此时的芙蓉塘又是一个夏天，阳光热得发烫，蝉鸣嘹亮。

　　萧雪意识到什么，问：“陈心付出了什么代价？”

　　崇苏答：“肉身凡胎，按常理不可妄见未来。大概不是寿数，就是对未来的记忆了。”

　　崇苏见萧雪不安的样子，安抚道：“居画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守护神，不会让陈心的寿命折损，只不过他现在大概已经把我们都忘了。”

　　萧雪点头：“忘了也好。”

　　只要他能平安快乐，忘了这些六十年后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未尝不是件好事。

　　两人来到萧雪曾经上班的小楼附近，崇苏站定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对萧雪说：“看那边。”

　　萧雪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两个男生走过斑马线来到这边，沿着路朝他们走来。高个子的男生穿着校服，旁边的男生则像个上班族，两人关系很好的样子，肩并肩经过他们，走进职工小区的院子。

　　仿佛是残留在前世记忆里的片段重现，萧雪愣愣看着那两个人走进院子。

　　“他们是谁？”萧雪看着这两个男生，他们实在是太像自己和崇苏了，令他差点一时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幻境。

　　崇苏答：“他们是这世上真实的。，一个从小在芙蓉塘长大，一个从外地来到芙蓉塘工作，因缘巧合下结为朋友。”

　　萧雪努力思考：“我们和他们……是时间线不同吗？”

　　“与其说是时间线不同，不如说是在同一个时空里反映出的两种感知现象。”崇苏解释：“你我本就没有实体，当初的你为了回到人间，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在了某一个凡人的身上，由此产生的能量变化引发了周围新的波动，无数新的波动构成完整的世界线，就像一层时空的正上方同时叠加了另一个时空。你们在经历同样的一切，但互相没有任何干扰。”

　　“为了与你产生联系，我以同样的方式把意识投射在了与这个凡人牵绊最深的人身上，新生的时空与你的发生交集，由此才能发生后来的事。”

　　“但在七夕那晚，陈心手里的山川居意图发动，画卷之力能逆转时空，在拯救芙蓉塘数万居民性命的同时，打破了你我叠加在凡人身上的空间，从那以后，人间关于萧雪和崇苏的世界线就彻底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了？”

　　“嗯。”

　　就像投射在白屏上的影像记录，投影仪一关，所有影像就从白屏上啪地消失了。

　　“那何大哥，广姐，佳怡姐，绛子就不再记得我们了。”萧雪自言自语：“这样很好，免得伤心难过。而且还有真正的‘萧雪’和‘崇苏’陪在他们身边。”

　　“凡人与神的命运有别，原本就很难结缘。即使有缘，也是等他们百年后渡入鬼门，在轮回的边界短暂相遇而已。”

　　“嗯，我知道。”萧雪笑了笑：“不用安慰我，虽然我的确有点难过，但是只要他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崇苏一点头，对他说：“跟我来。”

　　两人到马路对面的一家副食店门口。

　　“他们两人吃完饭后会来这家店买零食。”

　　萧雪惊讶：“你也会预知未来？”

　　崇苏简答：“问了下居画。”

　　萧雪笑得不行，崇苏摸摸他的脑袋。过了一会儿，那两个男生果然从院子里出来，朝马路对面这边来了。

　　他们进了副食店，上班族男生进店里买零食，高中生在门口冰柜前看了看，打开冰柜。

　　崇苏说：“他会拿很多只雪糕，因为另一个人想带雪糕去单位给同事吃。”

　　萧雪好奇看着那个有点像崇苏的高中生在冰柜里挑选雪糕，崇苏的手里飞出一点光，落进高中生的手里。

　　“他会拿到两支雪糕，是我做的。”崇苏低声对萧雪说。

　　萧雪忍着笑，牵他的手握住：“你要干嘛？”

　　两个男生买好东西，提着袋子离开副食店。他们穿过马路，正要进院子里去，却在门口被喊住。

　　跑向他们的是赵佳怡和彭绛子，四人站在院子门口说起话。

　　“彭绛子的妈妈今天不在家，赵佳怡顺路带她来单位食堂吃饭，他们四个人会正好碰到。”

　　彭绛子伸头去看男生手里的袋子，高中生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两支雪糕递给两个女孩。

　　“我想起来了。”萧雪远远看着他们，说：“你之前答应过她们，等你做好了雪糕，也给她们尝尝。”

　　崇苏点头：“我的私事办完了。”

　　四人结伴进了院子，身影渐渐消失了。

　　“那我们走吧。”萧雪恢复精神，“去别的地方逛逛！我还没好好欣赏过芙蓉塘的水芙蓉呢。”

　　再次回到大湖的莲心桥附近时，萧雪的内心已十分平静，或许是崇苏陪在他的身边，也或许是随着这世上最后一个伤害过他们的人的彻底离去，来自过往的恨即使还在，也终于肯画上一个句号。

　　崇苏说：“六十年前我发动了天灾，居画赶来芙蓉塘，镇守人类的聚集地。他一直对我不满，认为我不该在人间发动天灾。但我的妖性与神性始终此消彼长，当我愤怒的时候，我也无法完全控制妖性的残暴。”

　　萧雪说：“我觉得应该是神与人一样，皆有多面。既光辉，又黑暗。”

　　崇苏一笑：“看来你想通了不少。”

　　居画在约定好的时间来找他们，为萧雪带来了一幅画轴。

　　“之前你说陈心送你的那幅画没了，我便再重新画一幅送给你。”

　　居画把画递给萧雪，萧雪小心地接下：“谢谢你，居画。”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引渡亡魂，从太阳落下时起，到黎明破晓之前，芙蓉塘新生的亡魂在居画和萧雪的指引下离开他们生前的故所，前往冥间。

　　离开肉体的魂魄化为灵，如飘渺的萤火跨过两界的门，从此抛却人间的记忆和情感，走入天地或轮回。

　　工作结束回到家后，萧雪把居画送他的画放在桌上展开。

　　画上是一幅山雪景，隆冬时节，天地一白，山中一间农舍小院，院中炊烟一缕，了无人迹。

　　这是他作为凡人的第一世时与崇苏在山上度过的哪一年冬天呢？从那一世开始，崇苏就成为了他的命神，以神明的力量护佑住了他最终的命局。

　　萧雪把画收好。晚上他洗过澡钻进被窝，趴在崇苏怀里与他聊天：“崇苏，等百年过后我身上的禁制消失，我会变成什么？”

　　崇苏侧身将他搂着，答：“随你。你可以回到人间，也可以重新成为神仙，或者依旧做你的鬼。”

　　萧雪安静地看着崇苏，轻声开口：“那，我现在有一个愿望。”

　　“什么？”

　　“我想和你看一场雪。”萧雪抚上崇苏的脸，“自从第一世我的十六岁生辰，你走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你看过雪了。”

　　房间安静，两人的呼吸温暖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