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力对抗,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再次下去一半,半身摇摇欲坠,手旁那放水设备的阀门,那么近,那么远,在视野中飘忽,失却真实。孟鸟将他层层围裹,精神攻击如潮水滔滔不绝,淹没知觉,掀造幻觉。眼前幻象错乱迭生,已经顾不得,这样的动静是否令精神链接另一端的持有者察觉,洛玄在这一瞬间,忆起了向导曽对他使用过的“山中之傀”——
这一幕,这种感觉,何其相像!
——“洛玄,听话!”
——“引海入天,藏归于神,枢灵予魂。”
——“思想罪。”
他,以前从未想过,被向导掌控,是一件如此恶心乃至憎恨的事。
一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眼睁睁看着李书文被杀害,自己却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了。
——这是他的手啊!
这是生来就长在他身上,与他朝夕相对,属于他的手啊!
当夏婉卿事后解除了对他的四肢控制,哨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微微拢合,看,多么听话的手,这是他自己的手,现在他的大脑还可以使唤它。
想让它举起就举起,想让它拿剑就拿剑。
可就在那一天,这只手却能完全违背他的意志。他想推开向导,这只手却牵住了向导的手。他想去救李书文,这只手却死死将剑按了在剑鞘里。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人,可以这么体验一回,当某日你的手脚,你想让它打字,它拿刀要插|你,你想让它擦脸,它却拿滚水要泼你。
不用多,就一回。
洛玄觉得自己要疯了。
无所适从与极端恐惧。这就是他全部的感受。
只因那一刻,这再也不是他的手,这是向导的手。这再也不是他的脚,这是向导的脚。如果向导控制这只手去掐他的脖子,那他的手就能去掐死他自己。如果向导控制他的脚走向悬崖,那他的脚就能让他跳崖自杀。
那一刻他真想砍去这只手,砍去这只脚,甚至砍去这个大脑!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对自己肢体的控制。
洛玄将牙紧紧咬着,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孟鸟的无声尖啸仍在他的精神网络里震荡,将屏障撕扯得支离破碎。失控的感官如洪水,冲刷他所剩无几的意志。精神链接的那一端,他能感到,向导正往这里赶。
——没有时间了!
——他知道,只要按照他们所谓的双修功法再练下去,总有一天,他将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控制。
——“吾在等死。”
是以,李书文死了。
可像他这样,难道就能算活着吗?
报应一说,从来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若这世间,真的有所谓报应,老天就该劈道雷,将这些所谓的修真者全部劈死!可惜,在修真者们的眼中,雷劫却是他们欢欣鼓舞期待已久的,因为那代表着,他们的境界到了,该升级了。于是他们就可以通过雷来淬炼自己,使皮肤更加年轻富有活力,精神力更加充沛厚实,从此变得更加强大!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描述他看到李书文死刑前那一幕的观感,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更认清了自己所谓的灵魂伴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说,冥冥。
人说,命运。
人说,注定。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能够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一个看似美丽的巨大陷阱!
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幻觉,洛玄艰难地向着放水的阀门伸出了手。
他身上,拖拽着一层又一层孟鸟。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疯长的“绿草”。层层叠叠,晶莹青翠,波光动人。
耳边也出现了幻听。
——是夏婉卿的声音:“夏虫不可语冰。”
——还是向导的声音:“那些不过是虫子。圣人之下皆蝼蚁。”
是啊,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种道理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朝闻道为了夕可以不必死。所以他们从来不理会,也不在意,道本身究竟是什么。他们在意的是,得到道,能不能从此不必死,
于是什么“天理昭昭”“天道有常”,他们通通不放在眼里,他们要的就是逆天,他们要的就是打破天道,突破轮回,合道成圣,最后再让自己成为天道,从此挣脱自然法则……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不是人。
眼疼得像要被光刺瞎,泪流不止,耳疼得像无数的环境音刺穿耳膜,嗡嗡作响,鼻疼得所有的气味钻入大脑,舌疼得像要口腔爆炸。
四感同时过载。
就如最拥堵的水道,知觉在狂奔间被拽入神游。
精神力即将枯竭。
坚实的触感令他知道自己的手摸上了阀门。太好了。
哨兵集中了他所有的力气。
按下,一拧。
苍梧山脚下的临水村。
青山环绕,绿水逶迤。
耕地田田,绵延至远方。
拄着锄头的普通人农民,在犁地时感到有些累了,他的手又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鼻涕泪水直流不已,于是他知道时间到了。从衣袋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块“粮食”,满脸陶醉地正准备吸食时,天边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苍梧山的山顶。
长年没入云海的仙山,光辉飘渺,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那缭绕仙山云顶的晴空,却渐渐地、悠悠地,现出了一个黑色的窟窿。
这窟窿在慢慢地扩大。
就跟谁不小心滴了滴墨在洁净的宣纸上似的,随着墨浸染的地方越来越大,便连带着描绘着山脉的宣纸,被墨水打湿了,缓缓倾斜。
农民伸长了脖子看着,连手中的“粮食”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还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随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撕心裂肺地喊叫出声:
“天、天塌了—————”
123 第 123 章
纪小妍在出发前就被她妈妈耳提面命了一遍又一遍。内容无非是让她餐桌上别只顾着吃, 要淑女点、端庄点,少吃点,吃东西姿态还要文雅, 要笑不露齿,争取给人留个好印象。
一身蛋糕裙洋装站在梳妆镜前的纪小妍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纪妈妈见她如此, 知女莫若母,哪不知她在想什么:“这回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你舅舅是把脸豁出去了才请到那老朋友, 人出差路过这儿请她儿子吃饭,顺道见见你舅。这回那人听你舅说是长得真帅,有才有貌,还跟你一个专业, 你不嫌人跟你没共同语言吗?这回给你介绍个……”
说实话, 相亲相了这么多回, 纪小妍都快吐了。对她娘亲说的话,基本上也得打个八折。
什么又帅又有才,还跟她同一个专业又正好单身的男性?唉, SG生物圈就这么大,她研究生都快毕业了,要碰到早该碰到了。想想研究所里,长得帅的若干单身哨兵, 行走的荷尔蒙, 那就是个大坑,掉下去摔死人不偿命。而且在这一行干的越久, 对所谓哨向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就越少。更不提许多男性哨兵, 因为跟向导结合生育力低, 脱单前先诳个普通人结婚生了孩子再把人甩了也是有的。纪小妍刚得知居然有这种事而且数量还不少时, 对哨向的印象简直跌到谷底。好在不是所有哨向都如此,跟同性恋骗婚的比例差不多,除了脑子里全是粉红幻想的青春期少女,没几个人觉得所谓感情能拼得过哨向本能。
然而合适的普通人男性,本科就早早被人套牢了,哪轮的到她。因此这话还要打个对折。纪小妍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鼻子,心想八成是外地哪个研究所的,想进这边的总部,找个有本地的姑娘方便转户口。
“妍妍、妍妍,你舅舅车到了,还不快快下来!”
纪妈妈在门外喊道。纪小妍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慢腾腾地向外挪动。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毕竟她舅舅从小就对她很好,她爹娘离婚后,对她们娘俩更是照顾良多。舅舅既发了话,她便坐进了车后座里,看纪妈妈跟她胞弟聊得眉笑颜开。她支着肘看车窗外车水马龙,听着她那先头干出版,后头转了房地产的舅舅说起西南矿业,什么磷啊金的,因与她专业无关,一个字都没听懂,车堵啊堵的也就到了预订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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