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橘(58)

　　心里像是有猫跳进去扑腾，爪子在血管壁上挠过一记，泛着酸和微不可察的疼。

　　他其实很清楚，从捡到中意以来，有意无意地，他一直在隔绝对方和其他人多接触。一切也如他所愿，中意的生活范围被圈得很小，围绕着他转来转去，天真活泼，和当猫咪时候没什么两样，不管开心还是生气，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一个他。

　　明知道这样不好，他却克制不住自己，秉着自己起初都没察觉到的阴暗心思，一心一意地把中意养成了自己的独属物。

　　是他捡到的猫咪，是他养大的宝贝，是他一点一点塑造，雕琢，怎么会舍得让给别人？

　　他连带出来叫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

　　宋奇懵懵懂懂，见他心神不宁地一直往中意那边看，还打趣他，“小鱼哥也太宝贝弟弟了。”

　　“就这么一会儿都放心不下。”

　　又安慰他，“没事，青山看着不靠谱，其实人好。”

　　“他挺喜欢中意的，中意和他在一块儿，受不了欺负。”

　　祁郁勉强一笑，把手中整理好的食材放回篮子里。心中黑暗面止不住地翻腾，他莫名地对自己生出脾气，咬了咬牙，狠心在掌心掐了一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边。

　　决心只下了不到五分钟，他就自暴自弃地丢去一边。擦干净手，认命地去将人找回来。

　　中意窝在他怀里，起先拿手抵在祁郁胸膛上，挣扎着不许他抱，停了会儿，力气渐渐小了一点，象征性地推了推，委委屈屈地勉强由人抱着。

　　“我还没有原谅你。”

　　他趴在祁郁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讲。“我还是在生气。”

　　“嗯。”祁郁低声应他，“我知道。”

　　“没关系，”他对中意说，“是我不好。”

　　“乖宝生我的气是对的。”

　　“我也不想和你讲话。”中意越说越委屈，“你一点都不好。”

　　“总是欺负我，还骗我，又不给我吃冰激凌。”

　　“我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每天都受骗。”

　　“人类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儿。我想回家，我真的要回家了。”

　　但是回家就没有章鱼小丸子，没有小鱼干和冰激凌，每天睁开眼睛……也见不到祁郁了。

　　真奇怪，一想到见不到祁郁，他就很难过，仿佛是比失去章鱼小丸子和冰激凌还要多的难过。

　　明明这个人类很坏，骗他，还偷偷亲他，嘴里没有几句真话，连答应了的冰激凌都要克扣……

　　可中意一点都不想再也见不到他。

　　祁郁搂着他的手臂微微一滞，停顿一瞬，不自觉地更用了些力，仿佛要把人嵌进去，黏在一处，再也跑不掉。

　　“真的要回家吗？”他贴在猫猫耳边，声音很低地开口，顿了顿，又问，“不走，好不好？”

　　他没有找各种理由，只是单纯地挽留，声音带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意，像是只把自己加到天平上，当作砝码，贸贸然地试探，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分的侥幸。

　　中意没有再说话，手指揪住他肩上的衣角，沉默好一会儿，很轻地勾了勾。

　　漫长的静谧给祁郁莫名滋生出了一点勇气，他顿了顿，声音很小地贴近中意耳侧。

　　“不讲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好不好？”

　　还是持续的静默。

　　于是祁郁微微收紧瞳孔，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慢慢数下去：“三，二，一。”

　　倒数三个数，全天下最最娇气的，最最好的猫猫留在了他的怀里。***

　　从车边走回露营的地方需要一会儿，祁郁把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像是怀抱着什么很珍贵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一样。

　　“我可以自己走的。”

　　中意歪着头，枕在他肩膀上，拿手指捏着祁郁兜帽的系带，一下一下地甩着玩儿。

　　“真的？”祁郁低下眼，看着他笑，“脚不疼了吗？”

　　中意一双眼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那会儿被宋奇吓了一下，没站稳，脚踝似乎是扭了，走路时候总是隐隐地疼。

　　他当时没觉得太明显，后面又只顾着和祁郁闹别扭，反正也不是很影响走路。当猫猫的时候爬树翻墙多了，这样的扭伤本就不怎么当回事。

　　却没想到，祁郁居然自己发现了。

　　“那么明显，”祁郁将人在臂弯里小心地往上掂了掂，温声回答他，“你刚刚一路走到车边，右脚都不怎么肯沾地。”

　　又低声安慰他，“没事，一会儿带你去医院看一看，不要紧的。”

　　“一会儿就去吗？”中意可怜巴巴地抬起头问他，“可我还没有吃到烧烤。”

　　“也没有住上帐篷呢！”

　　“不能明天再去吗？”他眨了眨眼，软着声音，很难得地求人，“真的不怎么疼的。”

　　“只有一点点，”他拿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大小，“不骗你。”

　　祁郁犹豫一下，对上他圆圆的一双眼，最后还是退了一步，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不能藏着，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许为了露营假装不疼。”

　　“好啦好啦。知道了喵。”中意不耐烦地抬手捂耳朵，嘴角微微翘起来，祁郁忍不住看了一眼——嗯，这次有两个笑涡，比对着青山的时候多了一个。

　　“你真的好啰嗦噢，祁郁，”中意窝在祁郁怀里，很暖和，一晃一晃，像是从前在太阳下摊着肚皮打盹儿一样舒服，眼睛都不由得微微眯起来，“比我哥哥还要啰嗦。”

　　“我那时候就是受不了听他每天在耳朵边唠叨，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嗯？”祁郁的动作微微一停，顿了下，慢悠悠地问他，“不是说因为想要长肉，才出来的吗？”

　　“那只是原因之一啦。”中意扁了扁嘴，不满意自己被打断，“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喵？”

　　“那没办法，”祁郁笑着，低声回答他，“乖宝说的话，想忘又忘不掉。”

　　中意：“……”

　　他眨了眨眼，对祁郁讲，“你应该去写书的。”

　　“或者写剧本。”

　　“就那种情话大全，一定卖得很好。我看的电视剧里的人也没有你这么会讲。”

　　“用不到，”祁郁低头笑着答复他，“我只对喜欢的人讲。”

　　“你不要再说啦！”中意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奇怪，好像有点生气，又有一点开心。真要分辨出到底哪一种更多一些，又似乎讲不出来。

　　只觉得暖暖的，像是在胸膛里填满了棉花糖，柔软的，带一点痒，叫人止不住地喜欢。

　　一定是人类身体的问题——他在心里这样想——自己当猫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祁郁听见他抱怨，笑一笑，倒是很配合地岔开了话题。

　　“你哥哥他……先前听你提到过，他是不是很不喜欢人类？”

　　中意听见这话，有些迟疑，停了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哥哥说，人类都很狡猾，心眼儿还坏，会抓住我们猫猫的尾巴丢到河里去，有的还会把猫猫抓去吃掉。”

　　“所以他很不喜欢人类，觉得人类对猫猫一点都不友好，是我们的敌人。

　　中意说着，一点点想起从前在族中哥哥说过的话，一时间声音也渐渐地小下去。

　　“他从前叮嘱过我，说一定要记得离人类远远的，千万不可以被人类发现。”

　　“人类会说我们是妖怪，把我们抓到笼子里去研究，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了，最后就会被杀掉的。”

　　“族里的很多兄弟姐妹，都是这么不见的。”

　　“而且有的人类还会把杀掉猫猫的视频上传到电视上。我很小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一次，做了很久很久的噩梦，哥哥哄了我半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