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的幻觉。”
杨思光在黎帛开口前,急切地开了口,一夜未睡外加饱受惊吓,他的嘴唇已经裂开了一条缝,血正一点点从伤口中沁出来。
“那就是黎琛的眼球,我可以肯定,我不会错认,我也不可能错认。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可以的!”
随着急促的低语,杨思光手忙脚乱,便要去找自己的背包,结果手伸到一半,他动作却是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
自己之前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那颗让他魂牵梦绕,而又野阴魂缠身的眼球。
杨思光的声音变得哽咽破碎。
“我真的可以……可以证明的……”
而当黎帛抬手再次安抚性地抚上他的肩头时,杨思光一把拽住了黎帛的手。
“在家里。”
他对对方说道。
“我可以去家里把它带给你,我本来……我本来就应该将那颗眼珠还给你们的。”
黎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杨思光可以感觉到黎帛此时其实有话想说,但最终黎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幻了一下,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
他说。
“让我看看……看看那颗眼球。”
*
黎帛把杨思光带上了自己的车。
上车时,司机似乎借着后视镜看了他好几次,那种窥视的目光让杨思光感到剧烈的烦躁。身体里名为“理智”的已经摇摇欲坠,他感到无比烦躁,胸口却是一片空洞。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黎帛在身侧很轻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后视镜里的眼睛便倏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杨思光感到一丝很淡的感激从心中一掠而过。
没过多久,车子便停在了他家楼下,下车时杨思光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随即便想起来,他上车之后从未告知过黎帛自己家的位置……不过想到黎家在整个A市的手眼通天,男人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无可厚非。
这小小的疑问很快便彻底消散,再也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杨思光步伐急切地领着男人来到了自己家。
穿过狭窄暗淡的楼道,打开满是各种小广告的猪肝色防盗门,杨思光的家里,一如既往,一片寂寥安静。
此时已是上午时分,父母两人大概都已经去了单位,就连一直都热衷于逃课的丁小龙,大概也刚刚在游戏中鏖战完毕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补眠。
杨思光这时已经忘记了身后缀着的男人,他径直冲向自己的房间——然而这一次,他又看到了自己本应反锁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杨思光瞬间感到一阵暴怒,一把推开了门。
然而咆哮只到一半,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房间里没有别人。
至少,没有哪个总是来偷他东西的丁小龙。
那里只有一条狗。
*
被丁小龙带回家的黑狗,此时正安安静静站在他的房间正中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思光。
整间房间里都飘着福尔马林液浓重的味道。
而在黑狗的脚边,是一个早已打碎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空空如也,黎琛的眼球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残留的福尔马林液淌了一地。
那只黑狗的唇边正咕噜咕噜不断往外冒着泛着白沫的口涎,微微有些发紫的舌头从唇缝间挤了出来。在看到杨思光后,那条黑狗一改之前的恐惧咆哮反而极为热情的冲着他摇起了尾巴。
而当它张开嘴时,杨思光隐约可以嗅到黑狗的喉管深处,腾起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
*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
吃掉了……
把黎琛的眼珠,吃掉了。
*
杨思光站在门口,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甚至就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只留下了“黑狗吃掉了黎琛眼珠”这件事在身体中不断的翻搅,宛如坏掉的绞肉机正在不断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以及筋脉血管。
“还给我……”
等理智再次艰难上线,杨思光才发现自己已经扑向了那只黑狗。
没有一丝犹豫,他将手指卡进了黑狗满是口涎和雪白尖牙的口中。
他用力地抠着那只狗的喉咙,好像这样就能把黑狗吞下的东西重新取出来。
“把它吐出来!吐出来啊啊!”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尖叫,声音听起来凄厉而又熟悉,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尖叫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狗被他卡在怀里,发出了几声呜咽,但奇怪的是,在如此粗暴的对待下,那只狗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恰恰相反,那只狗表现得格外温顺,它喉咙深处溢出了几声含糊不轻的咕哝,听上去隐约像是有什么人在笑。
【思思……】
而与此同时,杨思光只觉得自己放进狗嘴里的手指,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舔他的东西舌苔滑腻而柔软,冰冷宛若尸块,而那根本就不是狗舌头的触感。更重要的是现在杨思光的指头,正处于狗的喉部。
舔他的东西,正位于狗的食管深处……
那究竟是什么?
冰冷的触感让杨思光瞬间从那种梦魇般的极度崩溃中清醒了过来。
他陡然间松开了那条黑狗,踉跄着往后退去。
可即便是他松了手,黑狗的下颚依旧如同脱臼一般张开,它缓缓偏了偏头,将血盆大口对准了面前惊惧的人类。
【思思……】
杨思光听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声从狗的身体深处传了出来。
而紧接着,他就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狗黑洞洞的喉管中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颗眼睛。
清亮亮的,眼眸澄澈,新鲜得像是刚从尸体中取出来的一般。
然而那颗眼珠如今正包裹在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中,碎肉里依稀还能看出些许其他器官的轮廓。
歪斜的鼻梁,变了形的嘴唇,以及因为黑狗喉咙挤压不得不散落在血管经络中的牙齿……
过了好几秒钟,杨思光才恍恍惚惚地认出来,那是一个人。
一个正在从黑狗腔体中慢慢往外爬的人。
黑狗的皮毛很快便被殷红的血液濡湿,随着那个“人”的爬出,黑狗很快就开始了自内而外的绽裂。皮肉与骨骼被硬生生撑开时发出了濡湿的撕裂声,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盖住了房间中福尔马林的浓烈臭味。
杨思光尖叫着,用手撑着地面退到了房间最深处。
【“思思……*&%##……】
然而从狗的尸块中爬出来的鬼影已经匍匐着来到了他的面前。
它攀着他的脚踝慢慢向上,只要一低下头杨思光便会看到怪物血淋淋的面颊,它现在是车祸时最惨烈的模样,头骨早已彻底变形,唯有左眼亮晶晶镶嵌在黑洞洞的眼窝中,直勾勾盯着杨思光不放。
然后它抬起冰凉的双手,捧住了青年的脸。
【“我的……思……%#@……】
杨思光听到了那人的呢喃。
那是“黎琛”的声音。
但杨思光从来没有像是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黎琛。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昨夜那个诡异莫测的“许路”,曾经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过的那段话……
活人一旦死去化作的鬼魂,无非是残留在世间的偏执执念,他们跟活着的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鬼和人,是不一样的。
“黎琛……”
杨思光哭了。
鬼影湿漉漉的舌头附着在他的脖颈和脸颊上,像是裹满了粘液的蛇一般不断摩挲着。
泪水不断涌出眼眶,杨思光发出了痛苦的呜咽,他死死环抱着自己,绝望地躲避着鬼影濡湿而黏腻的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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