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称都忘了,听起来是挺焦灼的。宋识云抠着指甲边的倒刺,那日宴会时偶然听见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我有一好友,他最近有一件烦心事。”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他对她倾心已久,但是最近才反应过来,可对方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我...哦不是,是看他,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霍祁的好友,宋识云都认识,没听说谁有这等烦恼,所以,说的定是他自己。
青梅竹马的妹妹...好几位郡主,都同他青梅竹马...
听到此话的宋识云低头看了看自己折下的,准备赠予他的腊梅,觉得有些好笑。
此刻,他心里又泛起酸楚,捏着书角闷声道:“殿下何出此言,臣实在担待不起。”
霍祁一肚子气,不知往何处发泄,看什么都不得劲,他的目光落到宋识云抱着的《诗经》上,嘴上又开始放炮仗:“这玩意你不是都已经倒背如流了,还当个宝似的捧着做什么?”
宋识云抿唇:“念青的生辰快到了,他喜读,臣便想用其中佳句为他做一篇赋庆生。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即便是能背下,也不能盲目写就,还是多看为好。”
念青是户部侍郎之子,叶回的小字。几人之中,宋识云与他要更要好些。
霍祁闻言,眼神愈发冷,他盯着宋识云的面颊,沉声问道:“你今日送吾的是什么。”
殿下建府合该送礼,宋识云自认送的礼物礼数周全,这会竟有些难以开口。
“回答吾!”
霍祁蓦地抬高了声音,凉亭边伺候的宫人登时跪了下去,宋识云攥紧了书默然半晌,同他们一起撩衣跪下。
“一对玉如意。”宋识云轻声说。
“一对玉如意。”霍祁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胸膛起伏不停,“好一对玉如意,好一对玉如意!”
“来人!”
一宫人应声而至:“殿下有何吩咐。”
“将识云公子送的玉如意取出来供在堂上!吾必定每日沐浴焚香,晨昏定省地拜谢一次,以免负了识云公子送此大礼的好意!”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宋识云垂下头盯着手中的《诗经》,书卷上的字,突然就瞧不清了。
霍祁走进厅中,几人都没动筷,莫里斯趴在桌上,见他进来,拉长了音调道:“你可算来了,我都要饿死了。”
“不是让你们先开席。”霍祁面色不佳,拔步坐上主位。
“你的建府宴,你没动筷,我们开席,这算怎么回事,不合礼数。”
又是礼数。霍祁心底烦躁,摆摆手:“我既来了,就快吃吧。”
“识云呢?”叶回问道。
霍祁没说话,门口随即传来应声:“在此。”
宋识云捧着书卷,缓步走进厅中,向诸人见了礼才安然坐下,霍祁见他行坐皆握着那书卷,心头未降的火又窜起来三分。
他拿起筷子将面前碟中的茄子捣得稀烂,弄得身边布菜的宫人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一顿饭因为霍宋二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吃得索然无味,莫里斯想说话都不敢说,可把他这个话篓子憋得不行。
吃至一半,宫里头突然来了人,宣二殿下同识云公子一起入宫觐见。
二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稍一整理便一同去了。路上谁都未曾说话,进了殿,皇上和皇后都在。
霍祁起身看向他们:“父皇,传孩儿何事。”
霍越霁是个严父,今日少有的温和:“今日可还开心?”
霍祁默然,拱手道:“开心。”
说着开心,脸却是垮的,祁儒看了眼小儿子与一边宋识云的神色,略一思忖便有了判断,想必是又拌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顺着霍祁的话接道:“那可想双喜临门啊?”
霍祁看向他:“爹爹此话何意?”
祁儒笑了笑:“孤已与你父皇商定,为你和识云赐婚,接旨吧。”
他说着,便示意下方的齐公公宣旨。
“奉天承运——”
“诶等等!”没缓过神来的霍祁下意识打断了他,他转头看着宋识云同样震惊的神色,“这,这,这是...”
“怎么?你不愿意?”祁儒问道。
今世除男女之外,还有乾元、中庸、坤泽三种性别,若是坤泽,则无论男女都可生育,因此男男之间通婚十分多见,赐婚也时常有之。
“我没有!”霍祁嘴比心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的他头晕眼花,心脏狂跳,他瞥了眼一旁的宋识云,“只是...”
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宋识云一如既往的沉默,余光见着霍祁的反应,方才浮起来的心思又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不愿意,他已有心上人,又怎愿同我共度余生。
既然如此,与其被迫再听一遍他向别人诉说爱意,倒不如自己否了。
宋识云撩衣跪下,合手行礼:“回禀陛下,请恕微臣斗胆抗旨,微臣德行不淑,年岁又长二殿下一岁,实于二殿下不相配,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说着,便俯身一叩,跪地不起。
霍祁立在一边,只觉手和脚都是凉的。
霍越霁确没想到他会如此言语,转头看向祁儒,用眼神询问:“不是说二人情投意合?”
祁儒同样始料未及,拍拍他的手轻声道:“交予我。”
他说着便起身,亲自下堂扶起了宋识云:“子栖,你名声在外,是一众公子中的表率,你若德行不淑,那这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一个善人来了。何苦如此妄自菲薄呢?”
祁儒声音温和,倒让宋识云想起他早逝的娘亲,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有些动情:“微臣抗旨实属不该,但...但二殿下已心有所属,微臣实不该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哦?”祁儒闻言看向霍祁,语气说不出的怪异,“孤倒是不知道,我祁儿心属谁了?”
“我...我心属谁...”霍祁面躁耳热,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宋识云干脆替他说了:“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具体是谁,臣也不知。”
“青梅竹马的妹妹...?”霍祁只觉得他现在简直比那戏文里的窦娥还冤,“什么青梅竹马的妹妹,我哪来什么青梅竹马的妹妹!宋识云你...你简直就是个棒槌!”
宋识云被说得一愣,祁儒在其中打圆场:“这怕是有什么误会,识云你是从何而知的?”
“微臣...”宋识云拱手,“那日年宴,微臣路过清波亭,不慎听见二殿下同莫家公子说话,故而得知。此举有失礼数,还请二殿下见谅。”
“见谅个屁!你听,你听你怎么不听全乎点呢!”霍祁气得原地打转,干脆破罐子破摔,走过去把齐公公手里的圣旨一把抢过来:“你倒是告诉我,我的青梅竹马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我告诉你,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要是不成,我就找人去宋府把你绑过来!”
他把自己说得脸红脖子粗,说完又害怕听到宋识云的回应,拎着袍子揣着圣旨就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徒留宋识云一人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殿下...此话何意...”
祁儒轻笑,点了点宋识云的额头:“识云公子七窍玲珑心,想必不用孤再多说了吧。”
宋识云走出大殿时,天已经黑了,他还有些云里雾里,霍祁走前说得那段话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他刚才的话...究竟是何意呢...
宋识云转过一个回廊,穿着藏青锦缎垂袍的霍祁正捏着圣旨垂眸靠着宫柱,见人至,他抬眼望来,宋识云微吓,下意识转过身想要避开。
“站住。”霍祁听起来有些不虞,身后响起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宋识云莫名有些紧张。
“又要躲着我?”霍祁道。
宋识云转过身,直视着他:“我没有躲着你。”
“不说臣了?”霍祁抬脚逼近,宋识云忍不住往后退,“方才不是一口一个臣吗?‘臣不敢’‘不合礼数’,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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