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魂(102)

　　戚怀麟只觉得一晃眼，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大片盛开的桃花林。林间人影晃动，佩环轻响，有身穿春衫的文人雅客，在其间交谈走动。

　　虞野没有看那些高谈阔论的文人，他的手臂松开戚怀麟的腰，转而伸手牵住戚怀麟的手，带着他阔步朝着桃园深处的凉亭走去。

　　戚怀麟被虞野带着走至凉亭内，只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正提笔挥毫，在展开的转轴上笔走龙蛇，一群文人在边上安静围观。

　　【我记得你喜欢书法。】虞野偏头对戚怀麟，指着正在专注题诗的老者说道，【这老头脾气不好，但字写得倒是不错。】

　　戚怀麟扫了一眼老者笔下走势狂放的墨字，挣脱虞野牵着他的手，转而拽住虞野的衣袖，偏头望着他，低声说道，【虞野，我不想看这些。】

　　他想知道的是虞野因何而死，死后又为何滞留阳间。他并非是有意想揭虞野的伤口，而是忽然迫切地想要了解虞野的全部，无论生前死后。他想要知道虞野所思所求，想要竭尽全力在虞野需要的地方帮到他。

　　【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怎么拒绝你？】虞野在戚怀麟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正好，我也想跟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但是——】

　　【但是……？】

　　【那些记忆没什么好看的，我就不带你看记忆了，我直接讲给你听。】

　　虞野说着，抬手一挥，凉亭内的文人和老者尽数消失。虞野带着戚怀麟在凉亭内的椅子上落座，霸占整座凉亭的使用权。

　　【关于我的史料你之前已经看过了，我母亲是长兴年间的长公主，我生父名叫虞靳。】

　　戚怀麟点头。

　　虞野的生父虞靳也是一名将军，但史料上记载极少，基本只是一笔带过。因此，戚怀麟对虞野的生父，只能算是知道个名字。

　　【事情就从虞靳说起——】

　　虞靳最开始只是护都卫的一员小将，但他成功追求到了当时先帝最疼爱的大公主，成为了大公主的驸马，于是一路平步青云当上了将军。

　　虞野五岁那年，因着先帝对大公主的宠爱，破格封为世子，成为当朝年龄最小的世子爷。

　　虞野十三岁那年，大公主难产过世，一尸两命，先帝悲痛不已，破格追封大公主为长公主。

　　虞野十五岁上了战场，十七岁靠军功当上少将军。

　　虞野十八岁那年，先帝驾崩，他三皇舅长兴帝登基。

　　因着长公主在生前备受先帝宠爱，虞野幼年又经先帝亲自教导，先帝还曾一度动过立虞野为储君的念头，长兴帝就一直怀疑先帝爱屋及乌，暗中留了传位圣旨给虞野，因此对虞野猜忌颇深。

　　虞野生父在虞靳，在长公主过世后，跟外面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因其不愿放弃驸马身份，无法给私生子名分。本想让虞野代母认其为义子，让私生子认祖归宗，却被虞野断然拒绝。于是，虞靳便接了长兴帝的招揽，与长兴帝联手对付虞野。

　　长兴九年夏，敌国奇袭成功，攻破国都大门，虞野自西北连夜赶回国都，护长兴帝出逃。

 

 

第090章 背叛03

　　在虞野护送长兴帝逃出国都之后, 发生的事就跟史书记载的有了出入。

　　虞野并未如史书记载的那般，在跟随长兴帝南逃途中战死。在送长兴帝到陪都后，虞野将大半西北军留下, 用以护送长兴帝南下，自己则带了三百精兵，暗中折返国都, 杀敌方一个回马枪。

　　这是虞野自西北出发前就做好的计划。他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国都，而是准备救出长兴帝后, 带三百精兵折返偷袭敌军后营, 到时晚一步出发的西北大军, 会同时向国都发起正面强攻。两方形成包夹之势, 趁着敌方刚占据国都不久，尚未完善防御，一气夺回国都。

　　然而，有人泄露了虞野的行军路线, 在抵达国都前, 他们遭遇了敌方三千大军的拦截。

　　七月十五, 戈壁古道上, 虞野率三百精兵对上了敌方三千大军。

　　这场敌众我寡的厮杀中, 敌方士兵死伤过半，主将被虞野斩杀, 而虞野这边——虞野手下三百精兵, 包括虞野在内，尽数战死在戈壁古道上。

　　戚怀麟之前看到的记忆画面，便是这场厮杀残留的战场。

　　【敌方主将被我斩杀后, 剩下残兵被完全吓破了胆，跑的时候都没看清, 我们这边除了只剩一口气的我，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不然我的脑袋怕是会被他们砍回去邀功。】虞野看着神情凝重的戚怀麟，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轻快得好似在说砍柴。

　　然而，轻快的语气没能让戚怀麟的神情舒展半分，反而叫他眉头拧得更紧。

　　【是谁泄露了你们的行军路线？】戚怀麟绷着嘴角问道。

　　【长兴帝授意，虞靳派人暗中尾随我们，并向敌方透露我们的行踪。】

　　戚怀麟放在椅子把手上虚握的手，陡然收紧。

　　虞靳，虞野的生父，他竟然亲手将虞野推向了死亡。

　　【自我发现虞堇背着我母亲在外面养女人，违背他对我母亲的婚前誓言起，我跟虞靳的关系便疏远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在意他。】虞野将戚怀麟握成拳的手捧在手中，慢慢拨开他的手指，牵在自己手里，才继续往下讲。

　　虞野死于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虞野的三百精兵死得不甘，死得怨愤，他们在七月的鹅毛大雪中怨气化煞，虞野便在那尸山血海中，活尸化妖，就地成魃。

　　【你是……旱魃？】戚怀麟微微一愣，随即恍然想起戈壁古道上，惊雷落下的一幕——当时雷电打在了虞野的尸身上，那种情形比起魂化厉鬼，确实更像是活尸成魃。

　　旱魃，与耿家那位天煞之魂的符堇类似，已经脱离邪祟的范畴，而是天降罪罚的一种天灾。

　　而虞野对应的罪人，应当就是长兴帝。长兴帝不惜百姓子民，构陷忠良，只因猜忌虞野，让保卫疆土的千百将士冤死战场。

　　【我原本是旱魃，只是现在丢了身体，跟厉鬼也没多大区别。】

　　【你的身体怎么会丢的？】戚怀麟皱起眉头。让旱魃的身体和魂魄分家，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一个秃驴……】

　　旱魃现世，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天降大旱是因长兴帝为帝不仁的说法，也随之甚嚣尘上。

　　长兴帝为了安抚身化旱魃的虞野，安抚因虞野的死而愤怒的西北边军，稳住自己皇位，时隔三年，终于向外宣告虞野护君南逃之功，追封虞野为宣远侯，特赐国葬之礼，并且拿虞靳活祭虞野。

　　然而，大旱依然没有结束。

　　长兴帝恼羞成怒，大肆召集能人异士对付虞野。

　　戚怀麟在虞野身体碎块上看到的诅咒符文，便是跟长兴帝找来的能人异士交手所留下的，但那些人也只是在虞野身上留下了诅咒符文，并没能成功封印或是灭杀虞野。直到临近年关的某一天，有个高僧找到了虞野——

　　【那秃驴跪在我面前求我，他说黎民百姓受不住了，他说他会超度戈壁古道上的三百怨魂，带他们魂归故里……】

　　虞野从未想过让黎民受苦，只是想要结束旱灾，长兴帝和他必须有一个从这世上小时。虞野对这世间并无太多留恋，他唯一放不下的执念，是跟他出生入死的三百将士，他们的冤魂还游荡在戈壁古道上日夜哭嚎怒吼，他们怨难消、意难平，他才在这世上徘徊不去。

　　老和尚答应帮他超度三百将士的怨魂，虞野便应了老和尚所求。

　　老和尚带着三千弟子，封印了放弃抵抗的虞野，长兴帝本想借机销毁虞野的身体，但没能成功，最后让人肢解了虞野的身体，为了防止他再次复苏，又将他的身体碎块散到全国各地。

　　【那三百将士的怨魂被成功超度了吗？】戚怀麟低声问道。

　　【没有。】虞野摇头，【那老秃驴失败了。不过，那老和尚也算有点骨气，超度失败后，他自刎在了戈壁古道上，算作给我的交代。】

　　只是，他并不想要这样的交代。

　　虞野执念未了，神魂难安。他的魂魄自老和尚封印中苏醒后，阳间早已改朝换代，但他三百将士的怨魂却依旧飘荡在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