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但听着红尘剑仙的语气,他感到悲伤。
“前辈既不愿忘,就不要再提。我亦不会寻根究底。”
“哦?旧事如此隐秘,你不好奇?”
离渊:“有人说人间事众说纷纭,要我听过就算了。我深以为然。”
红尘剑仙直勾勾看着他:“可我郁结于心,很想提起。”
离渊:“……”
“那剑仙兄你请随意,”他说,“若是忘了,问我即可。”
红尘剑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忽然改修红尘剑道?你可知我入道之初为何修了无情剑道?”红尘剑仙的手指,久久地搭在那雪白剑身。
“修无情剑道,是因为我仰慕一人。那人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他的宗门,亦是当时……举世无双的剑修宗门。那时,他就如当空皓月,横绝当世——他修的,就是无情剑道。”
“其实他也像一个漩涡。他心中只有剑,可是他只要在那里,所有人都会追逐他而来,譬如我。”
“后来,那个门派全没了。”
离渊一怔,随即想起幻云崖顶端,那片沉沉死寂的仙宫残垣。
“那他呢?”
红尘剑仙的目光,如此空茫。
“他飞升了。”他说。
“他如何飞升,我无意去想。……可是,若是连自己多年师长,血脉亲人,都可以全然不顾。这样的道,纵然飞升又能如何?这样的道,真的值得我一生去修么?”
“那以后,我就改修了红尘剑道。”
离渊静静看着红尘剑仙,看他被他冰凉的剑锋刺伤了手,鲜红的血流过雪白的剑刃。
“那个门派,到底是如何覆灭的?”
“离渊兄,听我一言。”红尘剑仙忽然握住他的胳膊,看着他,“此间非是久留之地,你来此或许有想做之事,事情了结,就离开吧。”
离渊定定看着他。
“那个人叫什么?”
“他姓云。”红尘剑仙说。
这夜,一坛酒未喝完,红尘剑仙已醉了。天空的圆月依然如中秋那夜一样皓白,白玉檐上,他将酒杯一丢,仰面抱剑而睡。
仙人高卧,何其风流。
离渊一个人把杯中残酒喝了,而后起身。
人间的酒,同样醉不了他。
“微生兄,你何故一直在那边?”离渊说。
便见微生弦一身上下雪白偶带红饰的道袍,笑吟吟从旁边一座高檐后转出来。
拿起第三只酒杯,为自己浅斟此杯。
“离渊兄知,剑仙知,酒杯知,不算偷听吧?”
离渊:“微生兄心中也有郁结之事,想要一吐为快么?”
“心中无一事,只是爱听故事。”微生弦轻笑,“本道长一脉乃是山中隐者,只修天道,不问世事。”
“那叶二宫主呢?”
“那离渊兄要去问他自己了。”
“随你们,”离渊说,“我不会多问。”
“哦?”微生弦靠近他,“追根究底乃是人之常情,离渊兄,你真如此了无人欲?”
“各执一词,听多了,怕我当局者迷。”
微生弦大笑。
“人间是好,可是色身幻影,情仇梦幻,不知何日可以澄清。”微生弦叹息,“离渊兄,我道门祖师有言‘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你心如此通明,无怪身如日月之行。”
这话词语颇多,还似乎引经据典,离渊认真理解话中含义,微蹙起眉。
“可是,”他说,“我嗜欲似乎并不浅。”
“……”
微生弦静静凝视他半晌。
拂袖而走。
第31章
主峰的剑声停了。
红尘剑仙有偌大门派要打理,酒醒后便飘然辞去。
苏亦缜的剑法进展亦已放缓,今后他还会有别的领悟,但在苍山,能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今夜微风。
琼林掩映,寒潭畔的小亭四角点着琉璃风灯。
叶灼在亭中央打坐。
连日比剑论道,自然会有所感悟,更何况,接连看下来,对离渊那龙的剑法有更多了解。
离渡劫境界似乎只差一线,却说不清那一线到底是何。
逆鳞剑搁在身旁,月影、灯影与花影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要一同将他环绕在内,夜色里有幽淡的琼花香随水生出。
红衣背影寂静如许。
苏亦缜沿小路而来,站在亭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在这一方天地间,仿佛有玄妙气韵流淌。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放轻了呼吸。
只有下意识里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的手指,流露出几分踌躇。
直到叶灼打坐结束,起身来面对着寒潭。
淡淡嗓音被夜风递来。
“何事?”
“叶二宫主,我来向你辞行。”苏亦缜说,“苍山之行是我一生之幸。这都是你所赠,我很清楚。”
“不必。”叶灼道。
苏亦缜轻轻呼吸了几口气。
其实,即使相处了许多天,面对叶二宫主,他仍有几分拘谨。尤其是离渊兄不在的时候。
说到底,叶灼也只是对他出剑,真正说话,并无几句。
微生宫主也告诉他不必太放在心上。
“小苏兄,他嘛,向来是有战必应,别人不打他,他就要去打别人。说到底,也是你剑法好、性情佳,”微生宫主此前笑眯眯说,“不然,全天下的剑修,我们叶二宫主‘指教’过的多了,怎么没见有几个像你这样感恩戴德?万事莫挂心头,你道心还可以再进一步。”
可是苏亦缜还是觉得,自己要来。
寒潭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拍岸,如心中千头万绪,回转不绝。
“叶二宫主,我知道恩情谢意多说无益,但我心中会记得清楚。下山后,我会全心悟道练剑,如有精进,必定再来叨扰。”
这话说出,叶灼倒不再回说“不必”了。
叶灼:“可。”
苏亦缜垂眼,手指再度摩挲本命剑剑柄。
“太玄”的主材,是铸剑师所赠的太曜玄晶,剑本身,则是他求请器宗太上长老、上任宗主在旁指引,亲手在极北之地冶炼而成。
剑身通明,剑锋、剑刃皆是完美,可惜,或许是他技艺不精,又或是剑成那一日,极北忽然狂风骤雪,万山雪崩,影响了炉中火焰。
最终,剑柄上落下一道丝絮状的隐裂。
太上长老叹息白璧微瑕,苏亦缜却觉得这是命中注定,这才是他的剑。
他心中所思时,手指总是不自觉搭在那处。
良久,苏亦缜忽然出声。
“叶二宫主,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灼声音平淡:“说。”
“我心中也有困惑,想要问叶二宫主。但叶二宫主不必答,若是答了,亦缜也会埋在心中,此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
绕来绕去,听不出要问什么。
同样的字眼叶灼不想再说第二次,于是一言未发,等他自己说。
秋日寒月隐在重云之后,天上无星,亭中寂静。
苏亦缜静静望着叶灼背影。
第一次见到叶灼之时那种不应相见的直觉,再度浮上心头。
“我是凡间商人之子,幼时战乱之际,双亲死去,是师父偶然经过,乱军之中将我救下,带回上清山剑宗。那是二十年前。”
“拜师之后,我心中被种下了小半条剑脉。”
苏亦缜的声音,轻轻响起。
“自那以后,练剑之时,剑脉总是与我心一同运转。许多领悟,皆是从它之中悟出。”
“少年时,我打不过剑冢中前辈剑意,有时消沉。剑脉便在我心中幻化推演万千剑形,助我领悟其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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