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九万里(55)
宰辅亦是客套笑道:“不敢当。”又恭恭敬敬向龙德天子施礼,“陛下以为如何?”
姚守真便不顾郭华执频频朝他使眼色,上前一步道:“不可。若将精锐部队尽数驻守龙德,其余八国百姓却如何面对战火?”
那宰辅道:“那些妖魔若是寻不到魔龙元神,自会撤退,何必操心?”
姚守真冷笑道:“阁下莫非忘记了,妖魔之所以成妖入魔,皆因其性情暴虐,手段狠辣。如今为夺元神就已牺牲数万百姓,若是寻不到时,岂非更要杀人泄愤。”
那宰辅又道:“修道之途,皆是弱亡强存,若有牺牲,皆为天意。我等当顾及大义,守住元神,再寻个彻底了断之法,方才是最有效的应对之策。”
姚守真仍是咄咄逼人,又再问道:“若是只讲弱肉强食,又何必要设立仙国,堂而皇之设立法度,要百姓供奉?直接夺了便是。仙国王室代代享受万民供奉,如今怎可做这等懦弱鼠辈,弃百姓不顾?”
姚守真词锋犀利,终究叫那老宰辅变了脸色,怒道:“你这小辈,越明已失仙树,再不能同我等仙国并立,你又哪来的资格同老夫对话?给我赶出去!”
左右侍卫立时便要上前,郭华执心中低叹,却也只得起身,待要上前护住幼主。
剑拔弩张之刻,却听一道声音冰冷贯穿天上殿,落在诸人耳中。那嗓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反倒低缓平和,却仿若带有无穷威压,竟叫情绪激昂之人激灵灵打个冷战,便又清醒了几分。
那声音道:“公叔延,你怎的年龄一涨,却将胆子也涨没了。”
老宰辅变了脸色,往大殿门口看去。
却见昆吾震阳一身祭祀用正装,素白的长袖宽袍,不染半丝世俗尘埃,飘逸如仙人乘云,往殿中行来,正立在姚守真身旁。
众侍卫便不敢上前,只立在一旁行礼。
昆吾震阳扬手一挥,叫众人退下,亦是叫姚守真退回座上。
大衍仙宗宗主,何等威严,竟叫这整殿的诸人皆不敢反抗。
那老宰辅便冷笑道:“国师好大的排场,莫非忘记陛下尚在殿上。”
那权天却靠在龙椅上,双目微合,鼻息绵长平稳,竟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他身旁的清秀内侍只得俯身过去,想要轻轻将其唤醒。
昆吾震阳仍是一派宁和,只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耗损精神,切莫扰陛下休息。"
☆、第五十四章 有心算无心
那声音宛若在耳边盘旋低徊,婉转之间,便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滋味。
风启洛眉头轻蹙,却仍是敛目内视,天书卷册随心开启,在白茫茫虚空中形成一道门型光影。门框边缘规整,有若刀刻尺量。
风启洛立在门这头,望向仿若映在镜中的自身倒影。
那人容貌虽与风启洛如出一辙,神色却仍有微妙差异。衣着亦是华贵精美,以火浣纱织就的金红长衫光彩绚烂,半掩的玉白胸膛上却还留有青紫残痕。说不出的奢靡,道不尽的绯艳。
那人便高抬一只手斜倚门框,长袖流水样顺势滑落,露出整条骨节修长的手臂来。正笑吟吟看向风启洛。
风启洛便沉下脸色,“这幅斜倚朱门红袖招的模样,倒有几分天下第一楼头牌的风骨。”
那人任他讽刺,却不动怒,仍是笑吟吟看向风启洛,“你怎知我在第一楼做过红牌?”
风启洛闻言,又目光沉凝不语,那人见状便大笑起来,“那副脸色做给谁看?莫非你未曾遇到?”
风启洛道:“未曾遇到。我倒是将他的天下第一楼给端了个干净。”
那人便显出讶然之色,转了下姿势,却仍是立在门外,笑道:“你这小子,气运倒好。”
风启洛道:“与气运何干?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人能逼迫于你,自甘堕落,怨得了谁去。”
那人眼尾有一抹浓浓绯色,银白光芒映照之下,更是有若灼灼桃夭一般。闻言又微微敛了双目,笑容终究渗入冰冷意味,“若是惹得启彰哥哥不快,我可舍不得。”
风启洛沉沉双目,静静望向那人。纵使一体同心,他此刻却有些不懂此人心思了。
那人又继续笑,一面缓缓抬手,指尖一抹青光,描绘精细符纹。就有若复杂难明的画卷一般,在半空铺陈开来,那竟是风启洛从未见过的符纹。一时间警惕之心大盛,指尖亦是同样汇聚灵力,蓄势待发。
那人一面好整以暇,细细描绘符纹,一面却仍飘忽轻慢笑道:“我跋涉这许久,见过这许多风启洛,唯独你最讨人喜欢。”
那符纹有若得了灵性一般,在半空层层卷缠,形成一道利锥,尖头向下,静静旋转。那人仍在柔和淡笑,指尖灵力源源不绝往那利锥中涌去。风启洛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横灵压,仿若正自门外挤压而来,将那光芒汇成的门框压得有了些许弯折。
他自是如临大敌,五色神龙在身后膨胀盘曲,严阵以待。
“非但将启彰哥哥逼迫至离家出走,还入了大衍仙宗门下。启洛,你可知我们的遭遇?”
那人笑容愈发艳丽,竟取出一枚仿影珠来。
一时间仿若千万绘卷在四面八方展开,风启洛眼花缭乱,却又毛骨悚然。
风启彰大婚之时,在地牢中黯然垂泪的风启洛。
第一楼中,横陈锦铺,迎来送往,美艳无方的风启洛。
苦苦候在门外,等待兄长垂怜的风启洛。
被诬蔑修炼魔功,遭遇囚禁,又被众人侮辱玩弄的风启洛。
风启彰君临星衍大陆时,耗尽精力,憔悴苍老的风启洛。
俱是,不堪回首。
风启洛眉心深锁,心知那人此举不过为动摇他心境,却仍是被那些惨淡不堪的遭遇惹得怒火中烧,牙关紧咬起来,五行神龙在门这头狂暴扭转,隐隐有往门外冲撞之势。
那人见状,笑容便又明丽几分,笑道:“个个不堪大用,故而我将他们全部——杀了。”
星衍若毁,覆巢之下,又岂会有完卵。风启洛并不意外,只克制内心愤怒,那巨龙在他身后愈加暴躁,龙鳞倒竖,通身灵压沸腾一般暴涨,却仍被抑制,并不往门外袭击而去。
那道银光闪烁的门扉仿若一旦打破,便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风启洛冷道:“你这般行事,全无章法,亦无半分尺度,已是魔道。比起他人又好得了多少?”
那人朗声大笑,“入魔又如何,你运道好,便能讥讽他人?”玉白手掌托住符纹织就的尖锥,猛往门口掷去。
青中带黑的尖锥立时化作一阵旋风,向风启洛呼啸袭来。
风启洛早有准备,袍袖一扫,五色巨龙便龙尾一摆,却是彼此融合,挡在门前,化作一个巨大漩涡,犹如磨盘一般,将那尖锥侵袭之力层层磨散消去。
那人却仍是笑道:“有点小聪明,只不过在本座面前,班门弄斧。”
话音未落,便如一抹云霞般骤然腾身欺近,手指尖竟墨黑如漆,往那门正中,尖锥顶入之处,骤然挤进手指,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风启洛顿觉灵压有若飓风,自那无形缝隙中闯入,耳畔亦是灌满尖锐风声,伴随那人高亢却扭曲的笑声,竟是难言的刺耳。“你竟能炼化神息尘,窥得创生天机,当真好本事。将那天书——给我!”
有如头颅内被一根红热钢刀猛烈刺穿,剧痛之中,风启洛却仍强忍不肯出声,只紧咬牙关,又扬手以五行之力布下壁障,紧贴门口,与那一人一锥角力,又冷笑道:“休想。”
随即却是神智一片清明,方才那人指尖流泻的符纹,亦是清晰如在眼前。他便急速回忆一遍后,竟抬起手来,自最后一笔,逆向描绘过去。
逆向的符纹金中带青,竟迎着那飓风而上,自门口空隙处钻出去,撞在那高速旋转的尖锥上方,尖锥立时缓了速度,又被层层消解开来。
那人面上的笑意终于有了松动,讶然道:“好本事。那九十七个风启洛集合之力尚不如你五成。”
随即却不再理会那尖锥,握掌成拳,五色灵力层层包裹拳头,而后便全力一拳砸在门口禁制之上。
风启洛顿觉仿若千斤大锤重重敲打在颅内,如这般紫府对撞的打法,却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之举。此人竟疯狂无畏至此,当真叫他难以应付。
转念却是冷笑出声:“你所行之事,莫非真当小爷我便不敢?”
竟是以牙还牙,两指一并,便有一条锐金龙形化作剑光,往那破开的空隙中穿出,往那人胸膛激射而去。
那人却回手便将剑光握在掌中,一把捻碎,又笑道:“好胆识,只是道行未够。启洛,交出天书,本座自会叫你死得安稳些。”
风启洛亦是笑道:“原话奉还。”
他已知晓此人目的手段,无非借二人元神紫府并无半分差异之事,杀人夺宝罢了。只是这般对抗,拼的便是谁人神识元神更为强横浑厚。
此人便是纵横各界域,杀灭无数个风启洛,却也算错一点。这一位风启洛,却是两世转生,元神历经淬炼,强悍之处,远超预期。
风启洛从方才只言片语稍作判断,便确信此人并不知有转世之事。
那人闻言便大笑,随即又是一拳猛轰在门内,门框内的无形禁制终究受不住重压,爆出条条裂纹,“你连启彰哥哥都放弃,转投了他人怀抱,为何还有如此执念?不如早做解脱,下一世去别处投胎,逍遥快活。”
风启洛在他拳头轰击之时,便如法炮制,亦是扬起拳头迎上,便同他拳头撞在一处。二人俱是面色惨白,汗水顺端丽额角缓缓流淌而下。
他看向那人几近疯狂的动作,眼中悲戚却是显而易见,终究不忍,柔声道:“启洛,你为何执迷不悟?”
那人微微愣住,过了片刻,却慢慢展颜笑开,笑容凄绝,有若红莲染血,“启洛,你为何不懂?”
风启洛立时便懂了。
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再难挽回。无非是,自暴自弃罢了。
风启洛后背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此人结局,便是他的结局。
随即却稳住心神,又再扬拳,竟轻易突破禁制,一拳挥去,正中那人下颌。
钝响声起,那人生生挨了一拳,踉跄后退几步,嘴角便有一缕血丝,蜿蜒淌下。
风启洛收回拳头,竟穿过那扇门扉,一把抓住那人衣襟,又怒道:“风启彰骗你,害你,伤你,以牙还牙,叫他不得翻身便是。我堂堂风启洛,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何不快意恩仇,非要如此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那人却偏转头来,盯住他面容,骤然勾出一抹阴鸷笑容,声音低缓,一字一句,“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