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体回收法则(14)
“很正常,以前他经常这个时间才回家。”男子说完,伸手去摸自己的裤口袋,发现什么都没有,不禁低声叹了一口气。
“在找烟?”余砚对这个动作很熟悉,心领神会道。
“抽不抽都无所谓。”男子不在意笑笑,又抬头去看那盏黑暗中唯一的灯火。
余砚见此提议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男子思考半晌,道:“行,只要不打扰到他们。”
傅见驰牵着余砚,余砚的另一只手拉着男子的衣角,他们站在一道贴着残破对联的门前,没有按响门铃,直接从门穿入而进。
一进去,便已置身在傅见驰事先撑起的结界里。余砚站在大门的位置没动,环顾四周。客厅天花板上亮着一个小圆黄灯,房间不大,简陋普通的家具靠墙摆放,没有多余的装饰陈设。对面有一个褐色长形沙发,上面堆了几年衣服和毛毯。
客厅空无一人,只有左边貌似是厨房的地方传来一些响动,没多久,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孩用手捧着碗走出来,他把盛着粥的碗放到茶几上,站在沙发前往旁边卧室的其中一间张望,房门半掩着,等了一会,他才轻声迈步到卧室门前。
“他居然也在这里……”中年男子突然发出一声类似无奈的感叹。
余砚道:“他不是你家人么?”
男子摇头:“不是。”
“那他是谁?”
“他……”男子古怪地看了余砚一眼,似乎不想回答这问题,敷衍道:“我们家的朋友。”
见他反应谈不上强烈,余砚便不再过多关注,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这两室一厅的家,推测出男子生前称不上小康的经济环境。无意间瞥到放在沙发脚边的一个浅棕色乐器,他略微兴奋地叫出声。
“吉他!”余砚一向喜爱人类所创造的这些神奇物件,只要有规律地轻轻触碰,就能发出超脱本质的灵动之音。他喜欢听音乐,难分高低、不追求流行与经典地去听,纯粹地品味其中的美妙。
更对所奏响音乐之物情有独钟,自从傅见驰教会他识别各类乐器后,每每看到那些大小各异的物体,余砚都会情不自禁念出它们的名字,脸上溢出仿佛即将听到它们发出动人音律的陶醉欣然,偶尔,还会掺杂着一丝莫名崇拜的敬意。
“傅先生,这里有乐器。”余砚转过头,跟上司报告自己意料外的发现,才惊觉自己的手此时还被对方握在掌中。
傅见驰不动声色松开那只手,对低头去看两人分开手的余砚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哦。”余砚慌忙抬头,视线又重新回到房中人类的身上。
那个年轻男孩已经回到沙发上,他面带忧郁地坐在最边上的位置,抬眼间明亮圆润的双眼微微发红,感伤哀痛之情溢于言表。
余砚轻声开口:“他似乎很伤心。”
男子缄默不语,灯光下深邃的眼睛盯着年轻男孩子良久,才侧头去看那件半开着房门的卧室。那里不知何时开始传来低语,细细碎碎,在极为静谧的夜里,能清晰分辨出是两个不同音色的男声。
“要进去看看吗?”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从进门到现在他说的话还不超过三句,跟楼下沉着应答时的置身事外截然相反,此刻他似乎才完全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然离世的事实,这种直视死亡后的家所带来的残酷与酸涩,齐齐向他涌去,如同头顶紧密无缝笼罩着他的结界一般。
余砚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心想这应该对方是变成灵体后第一次回家,便用眼神示意傅先生,抓着男子的衣角往那间卧室走去。
三人跨出几步来到卧室中,这间房堆放的东西比客厅多,书本和白纸沾满书桌和窗前的空位,房间角落摆了一个话架,上面铺着还未完成的水彩画作。
他们果不其然看到两名男性,一个看起来比外面那个年轻男孩还稍显稚嫩,躺坐在床上垂头不语,另一个黑衣男性有着长到耳畔的黑发,他正坐在床沿说着一些安慰的话语。
余砚一眼看到那个黑衣男子就发现明显的特质,轮廓分明的脸和身边亡灵相似度颇高,因为年轻的原因,五官线条更加锋锐,为他添上了几分冷峻和不羁。
“明天一切办好,你后天就回学校上课。”
坐在床上的少年抬起红肿的眼皮,有些不甘愿地看了黑衣男子一眼,仿佛在用眼神无声抗拒。
“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还没听进去?”
“我知道了。”少年沉闷的声音回答。
一阵沉默,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两人相对不语,暗淡无力的灯光下,少年终于抬起了头,哽咽着声道:“哥,你跟妈说了吗?你联系到她了对不对……”
被唤作“哥”的黑衣男子闻言紧锁眉头,他酝酿了一会,才平静道:“我没有联系上她。”
“你骗我!你找了她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没找到?是不是妈不愿意来?”少年语气激动,抓着哥哥的手连连质问,通红的双眼又蓄满泪水:“她难道就真的狠心这种时候也不来看我们吗?爸那么惨,她也不来……”
眼看弟弟因母亲的事情绪失控,潸然泪下,黑衣男子反手握住他的手,抚慰道:“小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少年似乎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顺势靠在对方肩头,脸颊贴在衣襟上,更加难掩悲伤沉痛的心境,他断断续续如孩童般哭诉着,露出最脆弱真实的一面。
“我知道她是讨厌爸,她怪爸没用,不能给她跟以前一样好的生活,可是她还有我们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现在爸都已经…都已经…..我不相信她不知道,可是她到现在都不肯出现。她已经忘了我们,忘了她在这里还有两个儿子……”
黑衣男子随着他的话,神情渐渐恍惚,他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拍拍弟弟的背,道:“妈一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你哭什么?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再见过她,哥,你不想见她么?”
黑衣男子落寞地低垂着眼,道:“只要她过得好,见不见也不重要。”
余砚特意看了一眼身边的亡灵,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房中这两个人类的父亲,只见中年男子微微侧过头,似是不忍再看他们难过哀痛的场面。
兄弟俩各怀心事紧靠在一起,用相似的无言代替安慰,良久,少年心绪平复,止住泪水,在哥哥湿润的肩膀上蹭了蹭,黑衣男子将上身挺直,两人分开。
“明天清晨就要起来,现在都2点了,赶紧睡觉。”黑衣男子把床上凌乱的毛毯拿在手里,说着这话的时候看了半开的房门一眼。
躺下的少年注意到这个动作,眼神一暗,吐字比之前清晰尖锐,“为什么我们家的事他也在?”
黑衣男子给他盖好毛毯,表情褪去方才的柔和,略冷淡地看着弟弟,道:“这些不用你操心,好好休息。”
说罢,也不再等弟弟开口,关上灯起身准备离开。
“哥。”少年叫住他,房中只有从外面延伸而入的光线,在对方逆光的背影里,继续道:“我知道妈离开的原因,也不怪她,如果你联系上她了,记得跟她说。”
“嗯。”
黑衣男子应了一声,关门离开。房中立刻一片漆黑,余砚轻轻晃动被牵着手,小声央求道:“傅先生,我们……”
他还未说完,傅见驰便拉着他的手带他们离开房间。
☆、第 14 章
回到客厅,看见刚才的黑衣男子坐在沙发上,他侧着身体,面对着正在说话的年轻男孩。
“我看到你们那么难过,想到林叔叔……他虽然平常话很少,但我知道他只是看起来严肃,其实一直都在为你们着想,从小水那里就知道了。”
“为我们着想......如果他真的为我们着想,就不会那样做。”
“学长,你还在怪林叔叔?”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我只是……”他声音变低,最后几个字最终没有说出来,“许言,你这几天累了吧?学校那边没问题么?”
“嗯,我跟学校请了假,家里那边也没事,我跟他们说为了下个月的比赛,今天要在同学家一起练习到很晚,就不回去了。”
黑衣男子神色变得更加复杂,对方一点都没发现,继续道:“对了,这是给小水做的夜宵,我看他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你帮我端进去给他吃。”
“他睡下了,你不是也没怎么吃么?”他接过去粥,用勺子舀几下,嘴角勾起一个微弱的笑容,“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陈阿姨教我的,做粥很简单啊。我已经吃过了,学长,这碗你吃。”
面对许言关切的眼神,黑衣男子扬唇道:“好。”
“你姓林?”余砚想确认刚才他们口中的“林叔叔”是否就是身边的亡灵。
“对,全名林宗海。”
“你的两个儿子叫什么?”
林宗海头也没转,心不在焉道:“林傲羽,林傲水。”
余砚没说话,等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来问自己的名字,只好继续开口。
“看起来你跟林傲羽的父子关系不太好。”余砚指着正在喝粥的大儿子说道。
林宗海沉思,良久后才开口:“他很叛逆。”
“因为留着一般男生都不会留的长发吗?”余砚又再次细看林傲羽,他两边的头发已別到耳后,露出脸庞到下颚的利落弧度,耳廓上闪耀着一点碎星石的细光,整体看起来既随性又独特,的确有着人类评判“叛逆”的那与众不同的气质。
“远远不止这些。”林宗海瞥了余砚一眼,欲言又止。
林傲羽把碗拿到厨房后走出来,对靠坐在沙发上揉眼睛的许言道:“困了吧,快睡觉。”
“嗯。”许言眨眨眼,上身往前倾,双手撑住沙发上,说道:“小水他怎么样了?这么小就遭遇这种打击,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而且他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是关键时候。学长,这段时间你最好多关注他,多陪他。”
“我自己的弟弟我当然知道。”林傲羽笑了一下,坐到许言旁边揉了揉他的头,“都困成这样了还在担心这个。”
“因为他是你弟弟啊。”许言说完打了一个哈欠。
林傲羽拉起他的手道:“走,进去睡觉。”
许言坐着不动:“我就在外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