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流窜日记[异世](56)
好在夏川的理智并没有因为情绪而走失多久,冷冰冰的雨水很快就让他从错愕中回神,重新冷静下来。于是他脑中冒出了一个疑问:“他们好像根本看不见这里的不同。”
他的声音一贯有些低,此时在暴雨的遮盖下,听起来并不清晰。
丹尼斯一脸茫然:“啊?”
但是深蓝却准确地分辨出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而后表情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夏川。他眼神不好,所以没那个功夫去注意其他人的表情神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细致的发现。
但是夏川不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夏川回想了一下,顿了片刻后,道:“他们好像一直没有注意过这片明显异常的地方。包括攻击的时候,他们也不像是漫无目的地乱射,甚至刚刚他们冲进去的时候,连一点停顿都没有。这并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即便他们胆子大到无畏。”
无畏和看不见完全是两种心理,所表现出来的神态动作也绝不会一样。
之前在高密度的打斗中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夏川只觉得越想越不对劲。
而作为听者的两人也同样感觉到了不寻常。深蓝向来直言直语,说话做事更多时候凭他那股兽类的直觉,大半时候都是不过脑的,但这也减少了他的反应时间,所以他在听完夏川的话后,几乎都没有停顿,就凭感觉下了结论:“那他们应该真的看不见。”
“可是为什么呢?”丹尼斯不解,“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能看见他们却看不见的?巫术吗?别逗了,要真有这么高端的巫术,那些人还用打什么猎、挖什么陷阱啊,分分钟称霸大陆啊!”
“如果不是巫术呢……”夏川道。
“不是巫术就更说不通了!大家都是人,最近吃的一样,用的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就只有我们看得见,筛选的条件是什么?”丹尼斯依旧一连串的疑问。
可他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们还真不是一样的人!
这些族人是本身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而他们三个则都是外来误入的!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夏川想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这种情况换一个方式说,就是我们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看不到黑暗之后的东西,而他们却能看见。那么……很可能是黑暗之后的那些对我们来说不存在或者不应该被看见,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存在的,可见的。”
“如果说我们误入这里所见到的是不完整的一个碎片,那么对我们来说不存在,对他们来说却存在的……就只有一种情况了!”丹尼斯在脑中把夏川的话迅速过了一遍,而后脱口叫道:“那说明,这就是边缘啊!这是我们所能见到的终点!”
就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一样,他这句话刚一说完,一串古怪的话语就从他们不远处冒了出来。
那话他们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转头望去,果然就见一个有些面熟的脸孔从幕布般的黑暗中露出了大半边身体,嘴里叫嚷着什么,手里还高举着一柄石刀,看那姿势,显然还没脱离战斗。
这恰恰证明了夏川和丹尼斯的猜想八成都是真的,对他们而言这里就是尽头,对那些族人而言,这不过是林中最为普通的一片地方,丝毫没有什么多余的影响。
“能出来就好!”丹尼斯有些亢奋地叫了一句,就连夏川和深蓝也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暴雨声太大,把丹尼斯的话挡得断断续续,那族人根本听不清什么,何况就算听清了他也不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那人只是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石刀,表情不轻松,也不畏惧。
结果就在这三人都少了防备的瞬间,两条黑影突然从一旁高而密的草丛中窜了出来,直扑夏川。
蓄了许久而爆发的瞬间力量极大,夏川只觉得湿漉漉的野兽皮毛撞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姿势不方便施力的缘故,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撞得整个人朝后仰去。
丹尼斯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想帮夏川挡一下,结果还是慢了一些,非但没能挡住,自己也跟着重心不稳朝前倒下去。
而深蓝在视力受限,听力也受限的情况下,简直束手束脚,根本没法准确地判断方位给出最正确的反应,他近乎本能地在那一瞬间想搂住夏川,可无奈没能捞稳,又被夏川的脚绊了一下,跟他一起栽了过去。
于是三个一时送了警惕的人被两头凶猛的野兽带着,扑进了那片浓重如同墨汁一般的黑暗里。
夏川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正在起飞的直升机脚下一样,巨大的风旋刮得他脸颊生痛,眼睛完全无法睁开,不间断的嗡鸣声一下子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看不了也听不见,甚至连周身的皮肉都是麻痛的,左手尤其明显,像是被什么截断了血流一样,近乎失去了知觉。
这样的感觉于他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在此之前他还经历过一次类似的,说远也不远,距离这一夜不过数天而已。
而那一次他在中途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世界。
第三卷:泥铁之舟
第68章
那个好一阵子没再出现的梦境终于再次将夏川困在了其中,比起以往,这次的场景更真实更细致,夏川甚至能看到漆黑的水面隐隐的白色雾气,在弯腰凑近时,能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气越来越强,扑到他的脸上,那股寒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咸涩的浅淡腥味。
这股味道从下方扑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极其熟悉,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跟着呼之欲出。
只是接着,他就和水里浮上来的苍白人脸对了个正着,所有的呼之欲出便又被惊得缩了回去。
虽然那些人脸的五官依旧有些模糊,却也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一方面,夏川在这梦境中带着一股不受控制的抵触和不安,另一方面,他平日的冷静也没有因此完全消失。
于是他一边下意识地想抽一口冷气,然后抬头远离这些人脸,不愿意多看一眼,一边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强压着自己的脊背,依旧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仔细地看着水中一张接一张浮起来又消失的人脸……
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发现,这些不断上浮的人脸实际上一直在循环出现,前前后后其实一直都只有三个人而已。
三个人,三张人脸,有男有女,一直在重复这个从水下浮上来的场景。
他对着水面站了好一会儿后,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忍不住用手撑住了膝盖,他一方面想早点看清那三个人的长相,摆脱一块心病,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对此有些潜意识的排斥。
心脏在有些压抑的环境中越跳越快,快得夏川近乎需要深呼吸才能缓解一下那种有些窒息的缺氧感。
深蓝或许没他说错,他大概……真的对海有点恐惧——
夏川清楚地知道自己依旧身在梦境,他看着那三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忍不住这么低低叹了一句。
这个念头好似一个咒语一样,从夏川脑中冒头的瞬间,那个循环往复的梦境便陡然变得混乱而遥远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梦境中逐渐抽离的时候,夏川身体的感官和意识也跟着慢慢恢复了,他先是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摇晃和颠簸,只是这些动静都好像放在了慢档上,一晃三摇,就连颠也颠得极为缓和。
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紧紧勒着,麻而冷,几乎不剩多少知觉了。他皱了皱眉,想从勒着他的东西中松脱出来,然而使了半天的劲,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
夏川模糊的意识在和手指的较劲中逐渐恢复清明,终于尝试着睁了睁眼。
一大片有些晃眼的白色冷光从眯着的眼缝中渗透进来,刺得他双眸里立刻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蹙着眉心重新闭上眼,让开那道穿透力很强的灯光,偏头缓了一会儿,这才勉强适应下来,偏头一点一点地彻底睁开了眼睛。
悬在他头顶的,不是晒着礁石和海面的耀眼日光,也没有容易让人误会成海鸟的远古生物,而是一盏十分普通的灯,通电的那种,除了造型有些华丽之外,就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可好就好在它不特殊!
在经历了白垩纪时期和石器时期两个世界后,夏川只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想看到任何“出格”的场景了,越普通越好,越常见越好!但他没想到居然一睁眼就看到了现代最为常见、最为普通的东西……
他的视线被冷白色的灯光晃出了几个色块,又汇集成了一块耀眼的白斑,最终撑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直到除了一片光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而后带着略显惊讶的表情,转头朝自己始终没有恢复知觉的左手看了一眼。在视野恢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腕正被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那手生得很瘦,劲却很大。即便弯曲着也能看出来手指十分长,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绷得有些泛白,如果不是夏川的左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大概会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比他的体温略低一些,碰着有些微微的凉。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骨结泛白的手移上去,就看到深蓝侧着脸,面朝着他躺在旁边。
深蓝的嘴唇有些干裂,配上他紧闭着的眼和蹙着的眉心,在冷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疲惫。
他此时的呼吸轻得很,身体的起伏频率很是均匀,夏川看了片刻,这才放下心来,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现代的灯具,现代的靠墙立柜,现代的吊针支架上挂着一袋透明质地的生理盐水,细管坠下来,尽头的针头隐没在他的右手手背里,被两条白胶布固定着。还有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一切的布置都看不出太多年代上的差异,至少和“原始”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要说夏川在这种时候都能淡定得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终于……回到现实了?”他心里这么想着,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目光定在那个年轻护士手里捏着的一个方形小袋儿上面,恍然出了神:就这么……回来了?
他的右手手指在出神中微微抽动了一下,连带着手背上的针管被带着晃了晃,碰在金属的支架柱上,发出两声“叮——”的轻响。
坐在床边打盹儿的年轻护士被这声音一惊,猛地一点头之后坐直身体睁开了眼。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白皙的皮肤,鼻尖周围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雀斑,配上那张天生笑唇,显得很讨人喜欢。
她迷糊了不到一秒,就和夏川睁着的双眼对上了。
夏川的眸色本是棕色,但在冷光的映照下颜色淡了许多,有些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