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笼蛊(3)
昌文神君说:“再多的丹药也比不上长乐神姬的一句祝福管用。”
“你少说两句吧。”长乐神姬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额发,道,“刚才就因为你嘴快,他们俩差点在这里就打起来。”
两界一致同意以神君和魔尊的一战定胜负,除此以外不再开战,因此这会儿几位好久不见的神君魔尊聚在一起,气氛倒不算太紧张,大家一同守在这里等待胜负揭晓的同时还能聊上几句。
昌文神君不服地问:“魔尊难道当真娶了妻吗?他凭什么说我冒犯他夫人!”
无极魔尊翻了个白眼:“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他最近好不容易没有发疯,全被你毁了。”
昌文神君转向站在后面,仿佛事不关己的一位神君:“和合神君,姻缘不是归你管吗?你给评评理!”
和合神君露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神情,嘲讽道:“呵呵。”
昌文神君 :“……”
“万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老样子吗?”万生魔尊诚恳地问,“你们怎么受得了的?”
启明神君冷不丁道:“一人渊的诅咒是真的吗?只能活一人?”
方才还比较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无极魔尊道:“多半是吧。说起来,当年我们离开之后,战神的职权给谁了?启明神,你现在是兼职战神吗?”
几位神君没有人出声,无极魔尊也没想一句话就问出神庭机密,冷笑道:“反正慈悲神是不可能掌生杀权的,过几天从深渊里出来的只会是我们的上尊。你们选好接替慈悲神掌管神庭的人了吗?”
他看了看穿着一袭雪白衣袍的启明神,又道:“我以前都没注意过,你也爱穿白的。你别说,这么猛地一看还挺像的。”
长乐神姬忽然说:“红云散了。”
众人都抬头望向这人鬼两界交界处的天空,如血的天色果然开始变淡褪去。
根据约定,苍恕应战,苍星垂就不再侵扰下界,现在他们已经双双履行了诺言,只等着分出一个胜负。
此时,这些身居两界高位的神魔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等,他们就等了整整一年。
一年之后的某一天,神界的第二重天一夜冰封,魔界的君主王座崩落化成齑粉。
慈悲神君苍恕与偃慈魔尊苍星垂,这对绝无仅有的伴生神,一同陨落了。
•
苍恕自诞生起,只做过两次梦。
第一次便是一年前,苍星垂向他下那封关乎六界命运的生死决战书时,他似有所感,提前梦到了苍星垂的背影——为何是背影,他至今没有参透。
第二次是现在。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因为这梦境呈现的正是他不久前经历过的事,分毫不差。
这是他们进入无间之渊的不知道第几个月,日夜更替在这里毫无意义,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深渊底部都是一样地灰败、死寂、凶险。
苍恕知道自己即将落败了。
独自支撑神庭万年,他的神力早已透支,而魔界不问外事,没有维护天下苍生安宁的责任,魔尊的神力充沛澎湃。他与苍星垂初一交手,就知道自己终将落败,而他撑得比预想的还要久一些,大约是得益于长乐神姬的好运祝福,让他侥幸从苍星垂剑下走脱好几次。
这一次,大约是走不脱了。
为了远离一处突然喷涌毒瘴的地穴,苍恕被迫离开藏身之处,很快就被苍星垂发现了踪迹。苍恕的雪白神衣不会沾染半分尘埃,却被神血染红了大半,而那位墨衣的魔尊身上也并非完好无损,他的右臂在淌着血,是上个月被苍恕伤的——在这个地方,即便是神族也无法让伤口自愈。
轮回神的大愿力量似乎在他们进入无间之渊的那一天就彻底消散了,现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同族相残。
“结束了。”苍星垂眸色幽深,看着气息紊乱的神君说,“苍恕,慈悲神……是你对不起我。今日我亲手杀了你,这债就算你还给我了。”
苍恕点头接受,但他说:“魔尊,我还有最后一事不解。我究竟如何对你不住?当日退走魔界,是你主动提的,我并未逼迫,往后万年,我也从未……”
“当心!”
苍星垂断喝一声,疾速飞掠而来!
一直默不作声地观看着这场梦境的苍恕明知无济于事,仍忍不住对着这梦境里几天前的自己大声道:“不要伤他,他在救你!”
可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此刻的苍恕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几天前的苍恕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与自己生死缠斗多月的敌人疾冲自己而来,于是下意识地提剑刺去。
这一剑轻易地刺穿了苍星垂的胸膛,苍恕正惊疑他怎么不躲,就见苍星垂捂住肋下痛苦地跪倒在地,指缝流出如注鲜血。
他的身体上被两样利器洞穿,两个伤口一个来自原本刺向苍恕的一道怨气锥,另一个则来自苍恕手中的神剑。
这样的凶险之地,自然是危险重重,遍布毒雾瘴气不提,怨气也漫野横生,攻击一切活物。刚才那一道怨气凝成的锥刺若是击中苍恕,以他现今这状态怕是要当场陨落了,可苍星垂却帮他挡了这一击。
看清楚情形之后,苍恕也愣住了,他提着仍在滴血的剑,说不出话来:“你……你,为何……”
苍星垂咳出一口血来,抬头死死地看着苍恕,骂道:“还不走,等死吗?”
他们动静太大,怨气潮涌而至。两人虽然都是太初天神之身,然而现在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威慑力不足,沸腾的怨气开始在他们周围凝成无数形状,蠢蠢欲动。
没有时间去掰扯清楚内情了,苍恕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苍星垂接连受了两记致命攻击,已经无法行动了。如果扔下重伤的苍星垂不管,任由他拖住这些怨气,自己应当还是能走脱的。这里虽然险恶异常,可无论如何,吞噬消化一位太初天神都需要漫长的时间,长到足够苍恕一路向上,返回深渊入口,宣布自己的胜利。
正立在半空中观看这场回忆梦境的苍恕叹息一声,看着几天前的自己扶起重伤的苍星垂,带着他一起逃离。
无论再让他选多少次,他都不会扔下一个被自己误伤了的救命恩人不管,自顾自逃命。只是可惜,结局并不尽如人意。
这深渊底部有古怪,他们发现得太晚了。
几天之后古怪的毒雾就吞没了这两个因为内斗而遍体鳞伤的神族。回忆的梦境结束了,苍恕重新陷入黑暗。
这样也好。无论他们谁杀了谁,都辜负了轮回神的牺牲,如此一来,他们便不算是内斗而亡。
只是……
苍恕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想,这毛茸茸的温暖触感是什么?
第四章 仓鼠
人间,边陲小城边的偏僻村庄里,一个简陋的石墙院子里堆满了小笼子。
正值隆冬,大雪纷飞,每个笼子里棕褐色的小毛团都因为寒冷缩成一个团。
这是一户养仓鼠的人家。赶集日将近,仓鼠们都已经分装好,只等着大雪一停,就拉进城去,卖给富家公子小姐们做个玩物。
这偏僻山村里没有什么稀罕品种,不过是将后山里野生的普通棕褐色仓鼠捉回来,配种产崽,尽量养得油光水滑、滚圆讨喜一点罢了。
然而此时,这满院子的棕褐色仓鼠团子里,竟有一团是黑白的!若是瞧得仔细些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一只黑白各半的仓鼠,而是一黑一白的两只,因为互相挤得太紧,叫人不易分辨罢了。
苍恕困倦疲惫,而且说不出地难受。生来就是天神之躯,他并不知道这感觉叫作饥寒难耐,只能下意识地挤向身边毛茸暖和的一团,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温暖源也在奋力挤向他。
会动,是活的东西啊……苍恕昏昏沉沉地想。
活的东西?!
苍恕挣扎着睁开眼,最初的感觉是太亮了——这是个难得的晴天,落了一整夜的大雪铺满整个庭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反射着冬日的阳光。
神界也有雪。因为苍恕喜好白色,他的第二重天里就有一处雪景,神界最好的雕刻工匠为他将万年不化的寒冰雕成精巧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美轮美奂。
他记得,轮回神还在的时候,常与他在那雪中冰亭里对坐小酌。神族是天道的长子,唯一受天恩眷宠的一族,凌驾苍生,神通广大,寒冷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可能侵扰到他们。
现在,苍恕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回忆他的琼楼玉宇,因为他快要冻死了。
他花了几秒才彻底清醒过来,看清周围原来是一个被雪覆盖的院子,很大,但是摆设粗陋。
神族不像凡人,死亡后还有轮回,他们的死亡是彻底消散在天地间,所以苍恕知道,他没有死。
不过不妙的是,他虽然没死,却似乎被关在了一个小笼子里,神力全无,伤口仍在,浑身都剧烈疼痛。
更加不妙的是,他发现身边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毛茸怪物,应该是个活物,比他还要高出一些,而他刚才神志不清之下,竟然不知死活地挤过去取暖……
苍恕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情况下强自冷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没能搞清楚这巨大的黑色毛团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慢慢地向后退去,想要离得远一点。
这么一退,他又感到了不对劲。
苍恕低下头,没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了满眼白茸茸的毛。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这就是他的身体——他变成了一只……雪白的毛团。
身边的黑色毛团并不巨大,这院子也并不是个大院子,是他自己变小了!
哪怕是几乎与这片天地同寿的太初神君也有些蒙了。他活了几万年,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他以为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的时候,身边的黑色毛团动了。
苍恕顾不上寒冷,后退紧贴着冰冷的笼子边缘,警惕地盯着这团比自己大一圈的黑色毛团。
那黑色毛团动了几下,似乎是转了个身,和苍恕四目相对。明明只是个毛团而已,苍恕却在那双乌亮的小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锐利的杀伐之色。
这神色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已经和这眼神的主人缠斗了不知多少个月……
“……苍恕?”
一个声音在苍恕神识中响起。
神力虽然受限,好在神族的传音是天生就会的技能,不需要施展神力。苍恕也在神识中回应道:“是我。”
黑白毛团相顾无言。
苍恕很能理解苍星垂一时说不出话的心情,他方才也花了一点时间接受这诡异的情况。
“我们好像不在无间之渊里了。”苍恕主动说,仍然紧贴着笼子。他并没有因为此时似乎与苍星垂共患难就放松警惕,毕竟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遭受苍星垂的疯狂追杀。
苍星垂盯着苍恕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是接他的话,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咬死他再说——他们莫名变成的这种小毛团是有牙齿的。
苍恕也不敢错眼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反击。
黑白毛团对峙了片刻,苍星垂很快决定先顺着苍恕的意思搞清楚情况——主要是扑咬过于不体面,他堂堂一界之主做不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