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毒(205)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唠叨过他了?
林墨乘心烦意乱,对两人怒吼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修为受制,就杀不了你们!?”
弟子被吓了一大跳,倒是安静了数息,但是也就这么一会儿之后,那名男弟子突然跪了下来,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开口说道:“若我之死能换来师叔祖回头是岸,师叔祖尽管动手。”
饶是林墨乘心智再坚定,面对这种粉黑转化自如的高级脑残粉真爱黑也免不了表情一阵崩裂。
林墨乘当然可以杀了他们。就算是他如今功力受制,但是仙道的手段并不仅仅受限于灵力的对拼,他被限制的是杀人的手段,却不至于完全失去杀人的能力。
……只是不值而已。
本来就已经受困于真道宗,若只是因为区区几个后辈弟子的唠叨与烦人就动手杀人,付出的代价却是完全不值的。
不过,不杀他们,就又不得不忍受他们喋喋不休的劝说。
这种念叨各种意义上都让人觉得烦躁,林墨乘自然不觉得叶柏涵的这种做法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觉得叶柏涵做这种事就是为了来恶心他的……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也是不可能被这种拙劣,愚蠢,甚至毫不具有感情和说服力的规劝给说动的。
怎么看都愚蠢到了极点。
但是事实上却跟他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
两名后辈弟子的话术技巧虽然不怎么样,但也绝非毫无感情。至少在说起一些往事的时候,就十分真情实感——本来,他们说的也就是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叶柏涵确实比林墨乘更了解重复性唠叨式洗脑对人的作用。就算是林墨乘这种意志坚定和自我到偏执的人,像这样被囚禁着无所事事一直被灌输某个观点,时间久了也难免动摇。
何况叶柏涵让弟子们灌输的并非一些荒唐的想法,而是实实在在符合天下人认知的道理。
这天下午,林墨乘听弟子们在那里回顾当年时光,一言不发。结果等到夜深人静,却终究忍不住回想起了旧时时光。
【钟师妹最是崇拜师叔祖。那年师叔祖在越州平了无眦妖兽之乱,师妹与其它师姐妹花了老多时间,筹备了一桌好菜,寻来两坛子美酒,请师叔讲平乱的事情……】
弟子们讲得真情投入,林墨乘却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在他记忆里实在是出现得不少,细节却是已经完全模糊了,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那弟子说的事情,总让他联想起诛月还小的时候。
诛月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非要说的话,白袭青比起他还逊色了几分。白袭青族中带着西域的混血,看上去十分俊俏,五官却深峻许多,并不能以可爱来形容。
有时候林墨乘会觉得那其实是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两个人就好了。
光就长相来说,虽然相貌上并不特别相似,但是诛月容貌给人的感觉和叶柏涵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只是明显地,诛月少年时的性格更为天真,感情也更为浓烈。
而叶柏涵身上……总带着些微仿佛历经世事的淡泊感。那种淡泊感绝非他的年纪和背景所应该有的。
……林墨乘只能猜测那是来自宿世的遗留。
他在夜色中伸出手,望着自己的五指,想起每一次最后触摸到的,青年那痛苦又悲伤的脸庞,忍不住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躯蜷缩成了一团。
那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即使拒绝悔恨,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酷如冰,不在懊恼中失去前进的力气,仍旧会在深夜里倏然觉醒,如同时刻窥视着人心弱点的妖魔,在他露出脆弱的一瞬间猛然撕裂整个胸口,让他变成一具拼命挣扎的活尸。
林墨乘在床上痉挛了许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旧无法把思绪从有诛月的记忆中移走。
【小师叔!小师叔!】
【我要听小师叔讲山下的事情!】
【小师叔好厉害!】
【我长大以后,也想跟小师叔一样,能够替天行道,拯救那些受苦的人于苦难之中。】
林墨乘抓住了床上的丝被,花费了许久才终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脑子里却又开始循环起两位弟子白天念叨……或者是谴责他的话。
【我等皆十分景仰师叔祖,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师叔祖竟然能做出那等背叛门派,舍弃同门的事情。知道师叔祖入了魔道的时候,砺剑峰所有弟子都极为心痛,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这一次,我等已经立誓,若是师叔祖再次试图逃走,我等即使拼上性命,也一定会把师叔祖留在山门之内。】
那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威胁。
但是那种威胁,却让林墨乘有种戳心的痛。在那一瞬间,他知道对方是真有那样的决心——然而越是如此,却越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他已入魔,自己也已经放弃挣扎。可是这许多弟子,身上仿佛都附着白袭青的冤魂,即使死……也要把他拉回来。
为什么?
不值得。
因为,在他叛离门派的时候,在他心心念念谋划发展势力颠倒乾坤的时候,他没有一刻在乎过这些弟子的想法或者心情。
……终究不过凡人。
对于林墨乘来说,他在乎的人就是这个乾坤。就像曾经对于师父,以及后来对于白袭青一样,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所有感情,都只能赋予最重要的那个人……而其它人,不过是一缕过目不留痕的轻烟。
谁在乎呢?
谁在乎呢……
他眼中终究渗出了些许湿意。林墨乘咬紧了嘴唇,压抑着破碎的呻吟,忍住了没有把那一句哀求泄露出声。
……放过我,袭青。放过我。
第234章
林墨乘回到伽罗山的每一晚都难以睡着,主要原因自然是两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砺剑峰弟子。
虽说修行者十天半个月不睡也不会太过影响精神,但是对于林墨乘来说,他灵力被封本来就不太利于肉身的修养,何况还一直承受着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他不是会因为一点小事产生动摇的人,所以即使悔恨也总能找到前进的路。叶柏涵显然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断绝了林墨乘所有的前路,把他关起来反省。
没有其他事可以干,即使心里筹谋着脱身之计,但是实施不了的脱身之计想多了除了自寻烦恼别无它用。而弟子们絮絮叨叨的废话,短时间内只觉得烦躁,时间久了却有点强行洗脑的味道了。
林墨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禁制咬牙切齿。叶柏涵哪里学来的这么损的招?
叶柏涵若知道他这恼怒的源头,肯定会失笑。
其实这种手段这么多年一直存在,只不过在另一个世界,被一些犯罪组织更有针对性地利用了而已。这种洗脑模式,在国家的角度来说叫做教化,叫做文化同化,但是层次低一点,就叫做强制洗脑。
——让你身处一群真心实意信奉某种理论的封闭人群之中,让他们不停地对你灌输同一种理念,直到你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并把被灌输的理论当做真理为止。
有利无利,也端看用在什么地方。当然站在叶柏涵的立场上,把这手段用在林墨乘身上,他却是一点都不亏心的。
林墨乘的固执和自负,根本就已经无可救药。既然软手段用不了,那只能用些偏门的强制手段了。
或许就是因为有效,所以林墨乘对叶柏涵使用的这些小手段可以说是厌恶至极,几乎称得上愤怒。
他意识到如果持续这样下去,即使不会真的被洗脑,也很容易因为回忆的不断浮现和周围人的态度而产生动摇……这种动摇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墨乘选择了反击和破坏叶柏涵的设计。
不管叶柏涵这个做法多么无解又难以反抗,只要执行者无法或者拒绝实行,那么任何手段就都没有意义。
对付叶柏涵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那孩子虽然看上去绵软好说话,其实意志却十分坚定,脑子又清楚,绝不会轻易被人主导。
但是砺剑峰这群素来一根筋的小子丫头却未必就有这份心智了。林墨乘虽然离山有些年份,在门派的时候对于这群弟子们也并不算得上十分关心,但是好歹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认对于这些人的能力秉性还是比较了解的。
所以在弟子们时而照本宣科,时而真情流露的背诵中,林墨乘便挑着他们念错的那部分突然开口发难道:“是终明剑法,不是崇明剑法。身为砺剑峰弟子,连门派基本剑法的招式是自哪套剑法之中演化而来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的话背个口诀来给我听听?”
“你这招用得倒算是熟练,可惜不知变通纯属花架子,简直不堪入目!”
在激将法与肆意贬低的双重作用下,一对弟子的话题和任务都很快就被林墨乘给带歪,根本无暇再继续进行洗脑。
林墨乘反客为主,一路把一对隔辈弟子戏弄得团团转,看他们跳脚的样子似乎还听解气的。
叶柏涵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墨乘看到他的时候,神态微微一凝,动作和话却都没停下来,说道:“你们这一套悟心剑却是越练越回去了啊。这一剑出手,根本就连对方的神机都没有锁定,也好意思说你们练的是悟心剑……”
他这样说着,挑眉向着叶柏涵看去,却不料看到的仍是叶柏涵脸上带笑,悠然自得的表情。
那表情仿佛在说:慢慢作,我看你还能怎么作。
林墨乘当即就脸色一冷,哼了一声。
因为他这一声冷哼,两名弟子也发现了叶柏涵的到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完成叶柏涵交代的事情,反而被林墨乘带着走,顿时羞愧难当,叫道:“师叔!我们——”
叶柏涵说道:“没关系。林师叔的手段,也不是你们能抵抗的。我让你们来,本来也就是只是为了向师叔表达一下砺剑峰弟子的意愿和诚心……其它并不要紧。”
林墨乘皱了皱眉头,倨傲道:“什么诚心?我就看到了蠢笨……其它倒是没看到。”
这话实在伤人,所以一对弟子顿时脸色都是双双一白。
叶柏涵却很淡定,说道:“师叔何必说这种伤人的话?你这话说出口容易,伤的却是人心。人心被伤透了,可是补不回来的。”
林墨乘说道:“笑话,我还要顾虑他们的心情?两个毫无悟性的弟子,就算记恨……又如何?”
叶柏涵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半晌才说道:“师叔的话莫要说得太满,否则可是会后悔的。”
林墨乘冷笑道:“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