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23)
一路上,苍玦都将云渊抱在怀里,而云渊也是万般亲昵地贴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地喊叔父二字,可见两人感情十分好。
苍玦那一反常态的神情举止,竟是让南栖生了羡慕。
阿雀一贯大大咧咧,这回难得细心,说:“殿下看着冷淡,没想到这么喜欢孩子。我方才在外面瞧见他对别家的小仙童也笑了。”
话罢,它怕南栖多心,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过嘛,你比孩子可爱多啦。”
“苍玦天天都忙,每天早晨我起来都瞧不见他,晚上睡了也瞧不见他。”南栖失落道,“今天好不容易苍玦没有去忙,我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随手翻了几页桌案上的书卷,学得多了,心里便也思虑得多了。阿雀安慰他,许是外头人多杂闹,怕吵着你。
南栖却不这样想,人多杂闹的贺生寿宴他也去过了,怎么今日就不能出去了?
“阿雀,天界的仙是不是都很不喜欢妖?”
“啾?”
“我明明吃了仙桃,也还是成不了仙。”南栖悻悻地拿起桌上留着的蟠桃,放到阿雀面前。
阿雀咋舌:“都给我?”
南栖点点头,叹气着趴在桌案上,戳了下阿雀埋头吃蟠桃的小脑袋:“真怀念在长沂峰的日子。”那会儿苍玦还是条泥鳅,日日同他在一起。
眼下正伤心着,阿雀突然打了个嗝。
只听“扑通”一声,阿雀变成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娃娃,水灵伶俐,慌张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南栖。她生出的内丹干净透彻,是仙的气息。
“阿雀,你……你成仙了?!”
阿雀哪知道成仙不成仙的,只晓得自己蟠桃还没吃完呢。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着的黄衫,嫩着嗓子说人话:“这成仙还给穿一身衣服啊?”
哪知南栖已经气得快哭出声来,跺脚:“我吃了仙桃都成不了仙,你吃了几口蟠桃你便……你便……”南栖着实是委屈了,“这不公平!”
大家都是在长沂峰上吸收灵气的麻雀,怎么命运这般不同?
知道阿雀成仙的第二个人,是千梓。
她定时来给南栖换热的茶水,一踏进门,便听到阿雀同南栖叽叽喳喳的声音。千梓素来是个柔婉的性子,比起待人生分的罗儿,南栖和阿雀更喜欢她一些。再者,千梓恰是三百多岁的年纪,和南栖岁数差不多,便又好相处些。
“成仙是好事,那往后就要给阿雀姑娘安排另一间住处了。”
自打南栖厚着脸皮跟去了北厢住,这正居就一直是阿雀住着。眼下她成了人形,可就不能继续住在正居了。否则传了出去,不知情的还会以为阿雀是苍玦要迎娶的小仙。
阿雀撇嘴,抱住南栖的腰,像是妹妹同哥哥撒娇一般:“只要不同罗姐姐住都好,她老让我识字读书!”
千梓捂嘴笑道:“罗姐姐是自己一间厢房,哪会与你去挤一间。你是公子身边的,自然也是给你备一间独自的。”
说着,千梓给南栖倒了一杯茶:“方才我瞧见外边,龙王与龙妃来了,殿下母族的姨母也来了。”
“龙妃不是苍玦的娘亲吗?”南栖连忙问道。
千梓疑惑,迟了片刻才答:“殿下未曾和公子说过吗?”
南栖根本不知道千梓所说的,耐心等她说起:“如今的龙妃并非殿下生母,殿下的生母很早便过世了。殿下虽从小跟在龙妃膝前,却总得不到重视,也受过不少委屈。公子若细心,应该曾看到过殿下身上的玉佩,刻着一个‘锦’字,是殿下生母唯一留下的念想。”
怪不得苍玦会在他送回玉佩的时候,那般真诚道谢。南栖没了父母的记忆,一直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的,但往前在长沂峰看到别的麻雀都有爹娘,他却没有,时而也觉得孤寂。
“我不知道这些,苍玦没有同我说过。”他顿了顿,认真道,“但你今日同我说了,我往后便会对苍玦更好。”
南栖对苍玦的过往所知甚少,也因此,他越发想看看苍玦的父君与继母是如何的。
千梓换了热茶后就退下了,书房中,唯留下南栖和阿雀大眼瞪小眼。
阿雀心领意会:“那……我们偷偷的?”
南栖已经猫着步子出去了。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千梓望着偷偷溜走的两只雀儿,轻轻勾起了嘴角。她指尖生花,凝了一道书信化作蝴蝶飞去远方。
笑容过后,千梓的神色变得凝重,与素日里的自己判若两人。
书信中只有一句简言——“我有办法救大殿下脱离苦海,万事莫急。”
南栖很少去外院,他这几月被罗儿盯得紧,日日在书房学习。今日罗儿被绊在外院,千梓又素来随他的性子,南栖和阿雀便变作两只麻雀,越过侍卫飞了出去。
外院已经冷清不少,许多仙友饮了酒吃了蟠桃,稍作小谈便早早回去了。
南栖隔着绿柳,老远就瞧见了站在凉亭中的苍玦。
第二十四章 龙族-肆
一棵柳树作遮掩,南栖躲在柳条中偷听。
唯见苍玦面前站着的女子衣饰华贵,身穿墨紫色锦衫,墨发挽髻,戴着一顶珠冠。清风拂过,池子里的莲花香渐隐,她柔缓的语调,如一首月半的歌谣。
那本该是最安抚人心的,却在南栖耳里,成了一方致命的温柔乡。
“方才我见龙妃面露喜色,心中多有不安。多番打听,才知晓你带了只麻雀妖回来?并且这消息,我还是从龙妃手底下的婢子口中听来的,她是有意在放出风声。”说话的女子,正是苍玦母族的姨母青沅,与苍玦的母妃是同胞所生。
“嗯。”苍玦应声,未多言。
“你如何能让龙妃知道此事?”青沅怒声责备,“这种小妖你要玩便玩,藏在后院便是!怎么这般不懂得分寸?”
苍玦冷下面来:“我在长沂峰落难,龙妃派了眼线,自然知道我在凡间的一切。”
青沅重重叹息道:“糊涂!事已至此,要趁着她有所举动之前,将麻雀妖弃了。”
这个青沅姨母,虽见着长相温柔,但她自小待苍玦极为严苛,明明知道苍玦在龙宫活得艰难,也未曾动过带他离开的念头,为的便是让苍玦有朝一日能继承龙族大位。
青沅拧眉,想不通往前稳当的苍玦如何变成这般冥顽不灵:“你堂堂一个上仙,切莫对妖动了真情。”她严肃道,“即便有一日他成了仙,他也并非女子,不能生育,是不能为你衍嗣……”
苍玦不耐地打断她,板起脸面,嘲道:“那又如何?”
“如何?”青沅冷笑反问,“夺嫡之争,后嗣为大,龙族可不会要一个男妃做空架子。龙妃定会借此多番挑拨,狠狠地来威胁你,击退你!那你这些年所做的,所隐忍的,可全白费了!”
“姨母多虑了,龙族子嗣众多,不乏有能力者。他日,我若真得了龙族,用心挑选一个养在身边便是。”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与那小妖成婚?”
苍玦不愿再与青沅多说,他作揖退去:“我的事情,姨母自我幼时便管不了,如今也是少管为好。”
“玦儿!”
苍玦未曾回头。
青沅再次道:“你若真要和那只小妖成婚,便是肉中扎刺,再难拔干净了!”说到最后,她竟是伤心,“你就算是为了你母妃,都要夺下这个龙族。她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青沅哑然,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那是不可说的。
苍玦驻足,背着身不知是何种表情,他的身躯挺拔,未有丝毫犹疑。身侧有风应来,他一挥衣袖,远离了青沅。
而肉中刺,谁人都有。青沅心中的刺,正是姐姐青婉当年的死。
她们姐妹两个,是同父异母。青沅是白龙,青婉则是珍贵的黑龙一脉。她们是为龙族中的海龙,虽比天龙低上一级,却也是万分尊贵,本该无忧一生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独独因为青婉一场错误的姻缘,就将此全部毁于一旦。
天界龙王薄情寡义,明明只需牢狱之灾的祸事,他却狠心将青婉推上了断头台,剜仙骨,分四肢。
……
苍玦白衣迎风微动,他站在一处,背对着柳树,南栖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雀悄悄地撞了撞南栖的翅膀,意思是我们回去吧?
南栖不动,闷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直到青沅离开后,苍玦才朝着柳条晃动的方向伸手道:“南栖,下来。”
下一刻,重新化作人形的南栖撇开几条柳枝,落入苍玦怀里,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泄气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我躲得这般不好吗?”
“许是给你吃的仙桃有了点作用,此处仙气缭绕,我竟是现在才发现你。”苍玦明显是在哄南栖,可他素来不会哄人,这话听着很假。
南栖蹭了蹭他的脸颊:“千梓说你父君与后母来了,我就想瞧瞧。”
“你来得不巧,他们早便回去了。”逢场作戏地走一遭,过了场即可。
苍玦抚了抚他的眼角,复杂道:“世间父母并非都是好的,在我们成婚前,我不会让他们接近你。”
南栖望着他,眼底有杨柳依依、絮飞庭院的场景。
他又听苍玦万分坚定道:“我一定会护好你。”
南栖是相信苍玦的。
池子里的莲花香渐淡,阿雀悄悄离去,留下苍玦和南栖站在这一方仙境中。此处本就幽静,外院的仙友们走的走,醉的醉,谁也不会想到南栖与苍玦眼下会出现在这里。
南栖站在苍玦面前,不晓得是不是真是吃了仙桃的缘故,苍玦总觉得南栖的眉眼更明朗了些,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稚嫩,他出落得如新春的枝头嫩叶。比起在长沂峰的初见,如今的南栖翩若少年,又不似少年。他是青葱郁郁的生机,脱胎换骨地成长,越发地讨人喜欢。
可就是这样秀气的面容,吐露的词句却是伤心的。
“可是苍玦,为何我是肉中刺?”南栖低着头,轻声问道,“是因为我不能与你生孩子吗?”
苍玦立刻否了他的话:“不必听她胡说。”
南栖扯了扯苍玦的衣角,闷声道:“她没有胡说,今日外头这么热闹,你不许我出来,不是因为我的字还未习完,也不是因为我的书卷还没看完,而是因为我是妖,大家都不喜欢我。”
众人是仙,他是妖,是为殊途。
南栖自打来了天界后,日日在罗儿的教导下看书习字,懂得自然多了。
三界为三道,一道一分,皆不可越界。他若做不了仙,便不能正大光明地和苍玦在一起。南栖心知肚明,不免焦躁起来,生怕自己天资愚钝,真的修不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