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遗产(92)

　　后头的过江猫们挤成一堆，安安静静地等着出发。只有黄豆不太老实，一直觊觎年年留给弟弟的那只罐头，在年年身旁踩来踩去，换来厉害的一爪子，终于安静下来。
　　辛勤回到主驾驶，发动汽车。阿梨的背包被放在座椅前面，他将两只脚踩在背包上，好奇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你的包里是什么，这么沉，为什么每次都带着？”
　　阿梨认真想了想，说道：“等以后我再告诉你。”
　　辛勤笑了笑，不再追问。
　　阿梨心想，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呀，这里头是我变成人之后的所有家当。等我有一天，可以再次接管你的时候，就可以带上我的一切，和你生活在一起啦，就像我以前那样。
　　他一直将自己的背包带在身上，只是担心着如果哪一天，这样的机会真的来临了，他却还没有准备好。因此，虽然这个背包很重很重，他也不愿意放下。
　　他得随时准备着回到他的人类身边呢。
　　可是，老师说，他现在已经是一只人类了。对于咪呜而言，他就是一只全新的陌生人。咪呜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斯巴达。他需要有耐心，慢慢地靠近咪呜，让他重新认识自己。这个过程可能有点复杂，而且可能会很漫长，但阿梨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咪呜和他一样，一定也盼望着重逢的这一天。就像他能从那么多只猫咪里一眼认出自己，咪呜一定能从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那么多的人类之中，重新喜欢上自己。
　　哼，毕竟我接管了你，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哟，谁也不可以中途反悔的。


第79章 陈年的“情敌”
　　辛勤送完阿梨回研究所，又回到店里头，忙完一天的营业，才回到自己家。斯巴达离开后，辛勤有很多机会可以换一套新房子，搬到离店里更近的地方。但是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也许应该再等一等，等到他再理智一点，将往事都收拾妥当，才决定人生的下一步路。
　　每天晚上盘点完店里的事情，已经很晚了。进门口，只要不开灯，有那么瞬间，他仍会产生一种斯巴达还藏在某个角落，偷偷看他的错觉。斯巴达有时候淘气，很喜欢躲猫猫的游戏，藏在辛勤从来不曾留意过的角落里，然后忽然跳出来，大喵一声，扑到他怀里。这种错觉，会让忙碌一天之后的辛勤，生出一股幸福的滋味。只可惜在开灯之后，这种错觉会随着灯光的亮起而消散，亮堂堂的房屋显得比黑暗还要冷清。
　　炒蛋说，sing你这样容易触景伤情，一不小心就憋出内伤来，你想想看斯巴达以前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哪里像是愿意你这样随便对付自己敷衍人生的模样。如今炒蛋也已经是工作多年的成熟男人，有时候说出的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炒蛋大学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发展势头不错的游戏公司，后来又跳槽到了x市，在一家新开的工作室做合伙人，依旧做着和游戏相关的工作，也陆陆续续一直在做直播。那些钓猫直播上曾经红极一时的名号，有些已经陨落，有些再也不见，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而炒蛋这种原来不温不火的主播，坚持多年之后，也开始有了情怀党粉丝，观众群稳定下来，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成为平台的又一品牌。
　　而辛勤早在很多年前就渐渐降低了直播频率，将生活的重心放在斯巴达和投资上头。他和钓猫平台重新签订了合约，以驻站主播的身份留在钓猫平台，却不再享受固定的工资和网站福利。而两年前，斯巴达离开后，辛勤已经完全放弃游戏直播，甚至私底下连游戏也很少碰了。
　　也许真的像炒蛋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开始逐渐失掉人生的乐趣，了无生趣，慢慢老去。
　　炒蛋又建议道，要不你再养只猫吧！
　　这个建议听起来很科学合理。只有辛勤自己知道，他失去的并非只是一只猫，那是他很长时间的颓靡之后，终于又出现的希望。斯巴达教会了他生活，希望，和目标。他教会他如何欣赏月光，欣赏春花，欣赏生命中无意爬过的一只慢吞吞的小蜗牛。辛勤明白，他再也无法像爱斯巴达一样，重新爱上另一只小猫。甚至，辛勤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懂得如何去爱人。付出是那么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抽离的时候才会觉得撕扯着骨血。
　　一直孤独着，才能一直无所谓着。
　　想到这，辛勤忽然想起阿梨，那个笑起来像猫一样狡黠的大男孩。他心下一动。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阿梨，甚至从未见过和他相似的人。阿梨的发色和瞳色都很特别，如果以前见过，应该会一眼认出。然而，他是如此熟悉，他的某些小动作，某些微妙的表情，他周身散发的感觉，都让辛勤觉得极为亲近。
　　他产生一个模糊的想法。他潜意识里认为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和荒诞，因此迟迟不肯将它带入严肃的思考范围之内。
　　是什么呢？
　　辛勤问着自己，意识到今晚，他大概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随意打发时间了。
　　与此同时，阿梨也网络上忙碌着。他已经完成王博士交代的任务，正在进行人类语的自学习。当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他的人类语水平在猫咪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他可指导无数猫咪（如论他们有多么愚笨）顺利完成大学阶段的人类语学习。对此，阿梨一直引以为豪。可是，他变成人后，这种优势荡然无存。
　　当人类语要结合听说读写真正运用到日常生活中时，真的好难哦。
　　阿梨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人类语文字阅读，而他的词汇量也掌握得太少了。如果仅仅是日常交流，短时间内也许还能应付过去；随着交流的深入，时间一长，他很容易就暴露出自己无知的本质。
　　为了提升自我，阿梨又重新回归到学生时代的习惯，开始每天都搜集人类语生词，记录下来，利用晚上的时间进行了解，学习和复习巩固。这个过程对于一只前猫咪而言，还是很有难度的。但阿梨斗志昂扬，他深信，在自己重新接管咪呜之前，他一定能够变成一只聪明得和常人无异的人类。
　　咪呜肯定不会发现我的，嘿嘿，想一想，说不定他要吓一大跳呢，我可不能告诉他！
　　偶尔对咪呜暴露一部分自己的小秘密，还是挺让猫愉快的呢。阿梨一边想着，一边哼着欢快但是不成调的小曲，打开自己记录生词的小本子，找到最新的一条。
　　纹身。
　　这是阿梨从凌葶口中得知的生词。凌说，咪呜手臂上画着的黑乎乎的图案，就是纹身。他利用智能系统语音输入这个生词，进入搜索。
　　搜索：猫去世后还会回到主人身边吗
　　搜索：猫变成人
　　搜索：长得像猫的男人
　　搜索：出现幻觉
　　辛勤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啤酒，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管脑海里的念头有多么不可思议，他都如实地输入出来，随心所欲地变换着搜索关键词。毫不意外的，一无所获。他隐约记得在很久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段时间，他老是神神叨叨地怀疑斯巴达成精了，上网搜了很多相关资料。事实证明，他的狸花猫并没有成精，一只成精的老猫，才不会自己傻乎乎地跑到坏蛋面前任人宰割。
　　辛勤自嘲地笑了笑，正要关闭浏览器，手机响起了新消息提醒。
　　是阿梨。
　　——一定很疼吧
　　阿梨发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头跟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猫咪的表情。
　　辛勤没理解，回了个问号。
　　阿梨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绞尽脑汁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就是手臂，毛绒绒的头
　　他其实想表达的是那个纹身图案，就是他毛绒绒时期的自己的脑袋。只是他声音含糊，系统很难尽职地将他的本意逐字逐句地翻译出来。
　　辛勤怔楞片刻，对着手机屏幕不由地发笑。
　　——还好
　　辛勤的图案篇幅虽然是中等的，但要求很高，每根毛发都极为精细。为了完全呈现他想要的效果，辛勤特地开车去x市，找到当时据说是手艺最好的纹身师。纹了三个多小时，开车回家的时候，背后全是汗水，一呼一吸都是痛。
　　——那我也要纹一个
　　辛勤想了想阿梨那双要哭不哭的大眼睛，犹豫了片刻，回复道：“还是不要吧，你有特别想纹的图案吗？”
　　——我就知道，肯定还是很疼对不对！
　　阿梨一连发了好几个悲痛欲绝的表情过来。
　　虽然有点奇怪，时间也过去很久了，但这确实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并真地对此表现出担忧的人。辛勤微笑着，回复道：“真的还行，我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了。但是还挺好看的，对吧？”
　　阿梨抽了一张纸巾，用力擤了擤鼻涕，心想，当然好看啦，我的脸最可爱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呀？
　　——我是夜猫子。
　　阿梨听着系统解释夜猫子这个词，傻傻地笑出声。他要把夜猫子这个词记到他的本本上，认真学习。
　　两天之后，阿梨再次请好假，从研究所溜出来，去看咪呜。这一次他学乖了，提早一天就和咪呜打好招呼。因此当他来到斯巴达小馆时，尽管时间还早，餐厅还未营业，咪呜已经早早等在店里，一看见他，便帮他开门。
　　阿梨刚吃完早饭，还不是很饿。辛勤给他开了一瓶冰可乐。阿梨捧着玻璃杯，一口一口嘬完了，然后用手指弹着玻璃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不一会儿，店员们也陆续开始上班，忙碌着整理餐厅和后厨，做好准备工作。阿梨一个人无所事事，就跑到后院里拍鲤鱼，沾了一手池水。
　　辛勤新做了一块告示牌，挂在玻璃门上，上面写着：有猫出入，请小心。
　　他整理好牌子，将暂停营业的告示牌翻面，宣布营业时间开始。就在这时，一只壮硕的狸花猫，慢悠悠地来到店门口，端端正正坐好了，抬头冲着辛勤叫唤了一声。他的四只爪子都是白色的，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神色温和地看着辛勤。
　　辛勤有些奇怪，蹲下身。那只白爪狸花起身，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似乎一点都不怕人，还亲昵地在辛勤的手背上蹭了蹭。
　　阿梨逗着锦鲤们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他爬起来，打算找咪呜要点吃的。他才跑到前厅，看见咪呜正蹲在门口，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阿梨气死。
　　辛勤摸了摸白爪狸花的脖子，迟疑道：“你是福满吗？”他有些不确定，毕竟他上一次见到福满，对方还只是一只蔫巴巴瘦兮兮的小猫，后来几次，看到的都是领养后的反馈照片。从毛色和纹路看来，倒是挺像福满的。
　　白爪狸花猫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喵呜喵呜叫唤起来。他的声音悠长，听起来就像是在唱歌。
　　——我是福满呀，人类，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