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修真(83)
“咚!”
寒玉球滴溜溜滚动。
之前便说过,这宫殿地面,为了做出引动太阴重水的水池水渠,是有坡度的。
代表着太阴星权柄的寒玉球,如同被小孩丢到的玩具一样,用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顺着小小坡度滚动。
三个呼吸后——
宽敞宫室间,水声回响。
扑通。
***
红色的小球从火堆中滚了出来。
苍苍鸟……苍苍子一只鸟爪踩在上面,迫使其停下,另外两只鸟爪稳稳站在地上,翅膀张开,做守门员拦球状。
同样变化成原型的东皇太一就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见他成功拦下小球,立刻高兴大喊:“儿子,快,快把球踢过来!”
苍苍子听到了,却踩着球,佁然不动。
他陷入了深思,关于他为什么会在此刻和太一一起玩球。
这场球赛已经持续好些天了,从他被带到太阳星上开始,到此刻为止,一直没有结束过。
苍苍子一不知道东皇殿下堂堂洪荒第一人,混元大罗金仙,为何没有别的事干,专门陪他玩这种游戏;二也不知道东皇殿下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两个不知压在头顶,哪怕苍苍子耐性十足,依然不禁焦躁起来。
焦躁便焦躁,当初他在东皇岛上一待待一百多年都能忍下,难道还会忍不下玩球吗?
苍苍子原本是这样想,也打算这样做。可就在刚才,他突然感到心神不宁,觉得应泊好像出了什么事。
别的都能忍,唯有应泊出事不能忍。
苍苍子当即踩停了炎阳草编织的小球,沉默地盯向太一。
东皇殿下怎么可能被他用视线打败,哪怕苍苍子目光慢慢透出凉意,他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怎么?为何突然停了?”
苍苍子:“……”
一点杀意自苍苍子心中泛起,随即被他压下。但太一敏锐察觉到苍苍子起了杀心,不再逗他,道:“还以为你真的没脾气,那可不像一只三足金乌。”
苍苍子不理他,直接问:“应泊……我道侣现在如何?”
太一道:“你道侣么,运气很好,遇到一个能砸死他的机缘,”
苍苍子瞳孔猛缩了一下,半晌无法放松下来。
太一刚才这句话,重点不是运气好,而是——砸死。
应泊现在,是生是死?
苍苍子现在只是一只金色毛团,看不出脸色有没有苍白,但太一作为天地间第一只三足金乌,还是能看出他掩盖不了的惊慌。
太一不禁感叹:“你们感情倒是真不错……是因为你二人修行功法的弊端?”
苍苍子应泊同修的功法《先天阴阳乙元合道真经》,大抵是一道君或真仙传下,连合道之上该如何修炼都没有,在如东皇太一这般的混元大罗金仙眼里,可以说十分粗糙了。
故而太一不以为然道:“没关系,就算他死了,你也不会跟着死,因为——”
“——接下来,你不用修炼那功法了。”
第143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
苍苍子不由愣住。
由《先天阴阳乙元合道真经》分出的《先天太阳真乙经》,是云梦泽东皇岛的立门之本。哪怕这功法弊端再多, 苍苍子师父师祖无数辈因为它活不到寿元, 也无一人想过放弃这门功法。
甚至云梦泽, 在魏家老祖不许苍苍子师父带走苍苍子时,一样不曾出手干预。
因为,修行什么功法这种事, 必须是自愿的。
若心有抵触,修行不得进益, 还容易走火入魔。
一代代东皇岛主,都是自愿修行《先天太阳真乙经》,疯了似的飞蛾扑火。哪怕生出怨气, 也不是为别人,而是为找不到太阴传人的自己。
还能怎么办呢?你不修炼,我不修炼, 谁来守鬼蜮大封印?
《先天阴阳乙元合道真经》本来就是将阴阳驱邪除魔之力发挥到极致的一套功法,其中太阳传人除魔,太阴传人守心, 拿现在的话说, 就是一个从物理层面消灭敌人,一个从精神层面消除敌人, 配合得天衣无缝,故而只有精神气沟通双修的道侣才有这般默契。
它不是为长生求道而设计的功法,故而太阳传人因为大封印压力把功法修改得更加极端后,反而寿元有损。
太阴传人那边也是一样, 《先天太阴素元经》中能用来战斗的法诀没几道,同太阳传人一般,是个缺了一条腿的瘸子。
哪怕它剩下的这条腿比别人的腿长,也不能和有两条腿的正常人比。
魏家老祖魏云一开始不让东皇岛带走苍苍子,是真的在为苍苍子本人打算。
太阴传人和太阳传人在一起,互相扶持着,才能和正常修士一样走路。可漫长的时间里,真的会所有人都愿意因为一套双修功法,和其他人捆一生么?
东皇岛那边,一代代传下来,只能说是责任与牺牲洗脑做得很好。正常成年人要是面对这种功法,哪怕口上好好好,也大多想法和最开始的应泊一样——
找到机会,就把功法换掉。
哪怕修行这个功法能挽救无数人性命……哈,道友既然这么说,为何不自己修炼?
天地神龙,道心在上,帝尊鸿钧后来都死了,何人不死?
你先死啊?
好,我先死便我先死。
苍苍子有这个觉悟。
结果东皇太一告诉他,这劳什子功法,你以后不必修炼了。
苍苍子只觉恍惚,不敢置信。
东皇岛一脉,为《先天太阳真乙经》已付出那么多,怎么可能别人一句话就不练了?
哪怕说这句话的人天地间第一只三足金乌,亦是天地间第一个修太阳之道的人,也不能啊。
太一见他皱起眉头,不禁摇头。收拢双翼,再次化为金甲武神的模样。
他道:“你既已练就后天道体,怎么就不明白?”
苍苍子默然。
明白什么?
道体同法宝神通一般,分为先天后天,也和法宝神通一般,虽然分为先天后天,实际上无甚差别。先天法宝,只是说这法宝不经修士锻造,天生地养诞出,而后天法宝,则是由炼器师炼制的法宝,两者威力上并无差别。
先天神通是指天资绝艳者出生前便觉醒了神通,大多是异兽妖族子嗣才会这般,而后天神通,则如应泊的阴阳观一般。
先天阴阳观与后天阴阳观,都是看神魂灵魂,不可能有什么区别。
先天后天道体更是如此,但因为先天道体之人少见,关于他们,修真界倒真的有一些莫名说法。
无道体,不成大罗金仙。
不过,几千年里,修真界连修成真仙的都少,更别说大罗真仙了!
后天道体,苍苍子自己都是机缘巧合修成,而就他所知,现在修真界的一众道君中,根本没一个有道体的。
道体最合乎修士所走大道,所以走太阳之道的修士,若修成道体,道体便是三足金乌的模样。但是,哪怕道体化为三足金乌,苍苍子还是个人族,为何要去学三足金乌的修炼之法?
太一见他冥顽不明,心中微哂,只能又摇了摇头。
“太阳一道,何止驱邪除魔……”
这天地之间,风起水涌,万灵收发,生生死死,代代不灭,皆源于太阳之辉。
而后世的科学研究表明,太阳之光,来自天体太阳不断发热收缩,产生的核聚变。
只是一般人都想不到达不到的高温而已,只是一般人都想不到达不到的高压而已。
太一拍了拍手。
太阳星皆在他掌控之下,变化不过一念之间。苍苍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火红地面裂开一道大缝,其中热浪滚滚而出,仿佛底下有岩浆翻涌。
哪怕苍苍子以三足金乌之身,火山口都能当游泳池用,也觉得自己仿佛正面对一个烧得正旺的炼金熔炉。
没等他意识到这是要干什么,太一又拍了拍手。
苍苍子周身一滞,竟被下了个定身术。
翅膀没法用,悬空的法诀更是因为丹田经脉空荡荡而无法使出。
本是悬停在裂缝上空的金黄毛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讶的啾,便不受控制地直直下落。
太一凭空立于裂缝之上,看着金黄毛团下落远去,径直融入一片洁白近乎于雪,高温却能一瞬间将最坚硬的金刚石也汽化的的色泽中,确认其飞不起来了,才合上了裂缝。
做这些事时,他神色一丝未动,好像被他一口一个儿子叫的苍苍子,不过是与他毫无相干的陌生人。
一女声在他耳边幽幽叹息。
“他不过元婴,哪怕有三足金乌道体,一不小心,一样会葬身在这太阳星心中,你何必如此严厉?”
“但他又能在这里呆多久,”太一道,“现在不多教一些,他以后拿什么和鸿钧拼命?”
“才是元婴……哪怕后世道统不兴,也总有修为比他更高的。你怎么一定要这年轻人去拼呢?”
“他若能活着从太阳星心出来,那我对他便有授业之实,师者如父,我妻子便是他母亲,我儿子便是他兄弟。弑母杀兄之仇,他不亲手将鸿钧后手一一消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女声道。
“女娲,你是人族圣母,我可不是。更何况,传他真正的太阳之道,还不能换他替我报仇吗?”太一不以为意,道,“你有骂我的功夫,不如说说鸿钧那边怎样……大战在即,这两个来自后世的人族后辈却已经告诉我们了大战结果。无论如何,鸿钧没有完成他消灭人族的目的,他定然不服吧。”
应泊若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话,两只耳朵一定全竖起来了。
他来到洪荒后,只觉得这一场殃及整个洪荒的大战莫名其妙,双方打得那么厉害,却没有真的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实在奇怪。
而他利用西坊市的掮客,打听到那么多事,一样没听闻过鸿钧与女娲掀起这场战争里,竟有鸿钧要消灭整个人族的说法。
话是东皇太一说的,那么消息应该为真。
鸿钧要消灭整个人族,只不过,这场天地大战里,不周山倒,天地破碎,他也功亏一篑。
应泊苍苍子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上古众神皆心有所感。
他们意识到,这里不过一段被打开的历史,而他们的真身,也要死于即将开始的那场大战中。
历史,已经确定。
这一段展开的历史就算改变,也影响不到真正的历史走向。
哪怕鸿钧做再多幺蛾子,他还能改变这一点吗?
女娲与太一不能确定。
他们只知道,鸿钧麾下,凤族巫族近日愈发蠢蠢欲动。
边境之地剑拔弩张,原本该开始于十年后的最终之战,恐怕要提前了。
***
而这些,与闭关于太阴星上的应泊……毫无关系。
他身躯端坐寒玉台上,寒玉台下环绕着太阴重水。太阴重水聚拢白雾般的寒气,对他而言,这本该是最好的修炼地点。
可惜他神识进入了寒玉球,被其中万千人念所化巨浪给拍倒,已是昏迷不醒,而寒玉球,则落入台下太阴重水中。
若是他清醒过来,肯定会要收回神念神识。
神念神识从寒玉球中出来,一接触到太阴重水,就是被冻成冰块化为齑粉的下场。
至于应泊身躯,还在寒玉台上。
太阴重水聚拢的寒气越来越重,哪怕是应泊也无法接受。为了自保,也因为这么久的修行已在他身躯中留下记忆,当寒气快到达应泊身躯承受力的极限时,他经脉中的真炁,竟自发按照《先天太阴素元经》的心法,运转开来。
这一运转,便不曾停歇。
日夜相继,斗转星移,于经脉中奔腾的真炁流越发粗壮,色泽也从银白转为荧蓝,继而荧蓝越发深沉,融为暗夜般的漆黑。
忽有一日,漆黑之中,泛起月华般地点点金光。
金色愈发浓郁,慢慢地将漆黑取而代之。
等真炁奔流间不见一丝一毫的黑色时,应泊的经脉丹田,都已被真炁填满。
这是筑基圆满,再往前一步,就是金丹了!
可没有神魂神识配合,又如何再进一步?
水池底部。
黑暗的水下,寒玉球散发出淡淡银光,忽然之间,银光闪烁不停,仿佛出现了什么变故。
应泊终于醒来了。
他曾与苍苍子神交,双方互相在对方神魂中留下了印记,就在刚才,这印记突然发烫,唤醒了被千万人念压制在底部的应泊。
第144章 同君千秋共一梦
应泊才醒来,差点又晕过去。
神识化为一道念头, 被困于这寒玉球的滋味可不好受, 想象一下不慎摔倒在地, 然后一群野马从身上奔腾而去的滋味,再加强一百倍,皆知道是怎样了。
寒玉球中万千人念流转不休, 对于压在最底下的应泊来说,他们动一下, 就像是往他身上踩一脚。
踩得应泊龇牙咧嘴,恨不得一头撞死。
废了半天功夫,应泊才勉强适应了剧痛, 然后一寸寸挪动,终于挣脱被万千人念压在最底下的境地,趁人念流转时露出的一道空隙, 倏地钻进,混入人念之中。
可人念与神识神念并不相同,一者凝实, 一者不过无根浮萍, 虚无好似烟雾。压在底部时还好,应泊位置太低, 更轻巧的人念却要争先上浮,哪怕时不时接触,两者也互不交融。等应泊混进人念中,那些虚无的人念就好像见了蜂蜜的蜜蜂, 嗡嗡嗡嗡地攀附在应泊身上。
应泊还不知道寒玉球落入太阴重水,只想离开寒玉球脱身而去。可这些人念攀附在他身上,好像旋涡一般引着应泊下坠,稍稍挣扎一下,坠引之力更甚,仿佛流沙一般,又叫他不好拼命往上了。
遇到流沙,最好是躺平,如果可以,找根树枝垫在屁股下坐着,慢慢活动陷入流沙下的双脚,可以脱身。
遇到万千人念,应泊作为一道神念,想躺没法躺,想树枝,也没有树枝。
可他若不挣扎,又被万千人念拖着坠入寒玉球底部,只会重新陷入被脚踩啊踩的境地。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地方。
最要命的地方,是万千人念发出的嗡嗡嗡嗡声。
说是嗡嗡嗡嗡,其实万千人念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嗡嗡嗡嗡,或者说每一道寄托明月的浅薄人念叫喊的并不相同,但它们一起说话,无数声音混合一堆,若不仔细辨认,耳朵里能听到的就只有时高时低的嗡嗡嗡嗡。
这嗡嗡嗡嗡听的人烦躁,一般人处于这种环境之中,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想事。
应泊能静下心来,但他面对的却不比不能静心的人更好。
因为冷静下来,侧耳倾听,就能从嗡嗡嗡嗡里分辨出最靠近自己那一圈人念吐出的只言片语。
“……回家……”
“……阿爹……”
“……晚上了……”
“……不知道阿大现在在哪儿……”
初时只能听清一个字两个字,一个词两个词,注意力放在人念话语上后,隐约可以辨认出一整句话。应泊皱着眉听一女声哀怨叹息谁谁不回,正觉得这些言语好像没什么重要消息,要把注意力移开时,他眼前一花,视线一转,竟直接从寒玉球中来到一莫名地方。
这莫名地方乃是用木头和杂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房……称不上房屋,只能算个棚子,其建筑样式,同应泊所知的石器时代古人类建筑的草屋——他好歹算做假古董的册门出身——差不多。而应泊所在的位置,正对草棚的一面小窗户,从中望去,能看见别家草棚的屋顶,还有天上一轮圆月。
窗外月亮正圆,大抵十五前后。
这是每月太阴星最明亮的时刻,也是最吸引注意力的时刻。若有人深夜无法入眠,抬头看向窗外,怕是不会被圆月之外的东西夺走注意。
屋中,应泊望着明月,长长一声叹息。
……不,不对,他为什么要叹息。
正这么想,他又叹息了一声。
叹息者声音应是女子,应泊意识到自己大概附身与某人身上。
女子望着月亮,幽幽长叹。
她丈夫离家数月,不曾传回音信,问部落长者,长者也不答她丈夫去了哪里。部落获得的粮食猎物,不出劳力就无法获得,哪怕长者吩咐,接济她家,这日子比起之前,也贫困许多。
“阿大……”
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的叹息满是愁绪,引得应泊也不禁思虑。
苍苍子现在该是如何了?
东皇太一……他觉得这位大神只是嘴上好说话,希望苍苍子莫要脾气犟惹恼了人家。
他一边想一边叹息,又看了看月亮。
不知为何,完全沉入愁绪之中的应泊,叹息与举头望月的动作,与草棚中的女子近乎重合。
本该敏锐的应泊却对此浑然不觉,心中只道,阿大……
阿大是谁?
他恍惚了一瞬,快要陷入混沌中的神念蓦地挣扎出一丝清明。
不对劲!
人念发出呢喃之声,竟将他拖入人念梦境之中。
一明白过来,以太阴传人之能,想从梦境中脱身而走非常轻易。可应泊才清醒过来,又听到耳边一道人念道:“不知多久,未曾归乡了啊。”
高耸山峰,顶部狂风若刀,一修士手负身后,站在云海之间,遥遥望向天边明月。
他感叹道:“曾何几时,我还是一小儿,夜夜在家,盼望父母归来。从窗边看到的月亮,和今日月亮,相差无几。”
“真的相差无几?我倒觉得常曦娘娘死后,太阴星黯淡不少。”
“说的也是,不过今日挺亮。”那修士也不在意,望向明月的目光已经远去,“多少年不曾回家乡,也不晓得当初的部落如何了。”
“道兄想回去,夜奔万里也可,何必在这里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