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69)
他咋舌地摇了摇头,径直回寝房洗浴更衣,兀自歇息去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未少为那憨王
殚精竭虑,又刚闹了功败垂成这出,心绪一阵大起大落,竟觉比平日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杀敌去还累得慌。
是以脑一
沾枕,便眼皮黏上,会周公去也。
待一觉醒来,天光乍亮,已是翌日清晨。
吕布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复精神抖擞
模样,换了身易活动的便服,就要出殿练功去。
结果途径昨日殿室,他惊见里头灯光竟还亮着,里头那韩兄毫无仪态
、全不讲究地箕坐在地,捧着一卷书籍,读得如痴如醉。
而在韩信身后,已摞了半人高的一堆书卷,显是刚叫他熬夜
读过的。
望着韩信那对熬得赤红、还满是狂热的双眼,饶是吕布有所预料,也还是惊得不轻。
……这些个破书,
就这般有意思?
他蹑手蹑脚地钻进室来,随手拿起几卷,一目十行地扫了几趟,只觉枯燥乏味。
他无意扰全神贯
注读书的韩信,秉着浓重的好奇心,在书堆里东翻西捡,终于翻着一摞标题略有趣些的书卷。
当他翻开来,欲要象征
性地看几眼时,眉头却深深皱起,目光也凝固了。
……这都啥玩意儿?
吕布重新瞟了瞟被人以墨笔重新涂抹过、
上潦草书着‘风月录’字样的竹脊。
原以为是春宫图甚么的,咋尽是些不知所云的地名与数字,倒更像是账簿?
吕布意兴阑珊地将这卷一丢,重又翻捡起竹脊上同样写着‘风月录’的书卷。
结果无一例外,全是账簿似的玩意儿,
只有最后一份画着似舆图的玩意儿。
吕布看得一头雾水,而终于察觉到贤弟来到的韩信也回了神,恋恋不舍地放下读
了一半的手中书卷,歉然上前道:“贤弟……”
甫一开口,话即戛然而止。
吕布正纳罕着,不由抬目望去,却见
素来稳重冷静的便宜老哥一脸震惊,薄唇翕动颤抖,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布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
询,韩信率先回神。
他深吸口气,目光炯炯地直视吕布,口吻中满溢着由衷钦佩:“贤弟竟神机妙算至此……愚兄,
远不及也。”
韩信喟叹不已。
这遭人刻意涂抹上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月录’字样,又用心良苦地混入古籍之中,
显是仓促之下的藏木于林。
这十数卷书简,与‘风月’哪有半点干系?
他目光毒辣,自是一眼即能看出,这便是
当初汉军进驻咸阳,接管昔日秦都时,由汉将处心积虑地自丞相与御史大夫府中抄掠去的关乎前秦法令、户籍、地形等宝
贵资料!
韩信哪里不知,项王既起了争夺天下的心思,纵使军势最盛,世间强捷有力者尽入麾下,但此物仍是至关紧
要:唯有掌管这批卷宗,方可各地户口之多寡、粮草之广乏,形势之强弱,以及各处要塞险要了若指掌。
若无此物,
项王凭借独霸势力,或终也可一统天下,却注定事倍功半。
韩信于电光火石间,已然想通其中关窍。
若他所料不
差,必是因那宫宴上事发突然,刘邦毫无准备,慌乱下狼狈而逃,领残兵败走巴蜀。
他走得过于匆忙,又为保命,需
轻装简行上路,根本无法带上这批特意搜刮来的重要档案。
而命人盗走此些书卷的汉官,自也极具眼光,绝不愿叫楚
人意识到此物价值,宁可费心思涂抹、将其混入古籍中。
而楚军高官将领,皆是些不喜读书的军汉,寻常幕僚也不敢
索取前秦宝物。
范增虽好奇计,但为楚军倾力谋划,已是身心俱疲,又哪来闲暇翻看古籍。
诸多巧合下,这批无
价之宝,竟是一直悄然埋藏。
直到昨日项羽忽要赏赐爱将,而吕布不为珍宝所动,只将无人感兴趣的古籍尽索来,又
慧眼识宝,亲手翻出匿于‘风月录’下的真物……才令它们重现天日!
对上韩信那灼热目光,吕布神容冷肃,高深莫
测地眯了眯眼。
他目光悠远,好似沉思着什么,半晌方淡淡地“唔”了一声。
如此宠辱不惊的大将风范,更让韩
信心下笃定,贤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藏不露,洞察秋毫。
事情攸关重大,韩信强捺满心激动,与贤弟一合计,片
刻也不愿耽误,便由二人亲自将这批再重要不过的卷宗,送至项羽议事的主殿去了。
第47章
吕布为哄便宜兄长所讨要
来的这批古书, 竟是歪打正着地解了正为关中内政而焦头烂额的楚国大小官吏的燃眉之急。
因短了对户籍多寡、钱粮
开支的所知,而显得很是棘手的难题,就此迎刃而解。
不单是韩信一眼便可看出这批资料的重要性, 楚营幕僚对此都
是如获至宝,知其不可或缺。
相比起欢天喜地, 对智谋兼备的吕将军更加赞不绝口的上下文官,项羽面色深沉, 对此
不置可否。
无人得以窥见,楚霸王已陷入沉思,发愁的正是该如何赏赐爱将奉先。
奉先一心为楚,王位不要,沃
地不取,赏赐不具,甚至偏往巴蜀那穷乡僻壤去。
但凡是稍怜忠心骨鲠的君上, 都定然要拦住的。
项羽面容冷峻
,眸光深沉, 实则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是为防着奉先还不甘心, 日后旧事重提, 方赐其亲入宝库取赏的厚待。
却
不想奉先实在清廉,金银珠宝看也不看, 只将那无人问津的破书带走, 还从其中寻出了那刘姓逆贼刻意藏下的前秦要宗。
赏未赏成,却再立大功一件,这下又该如何赏起?
项羽还为如何补偿、赏赐爱将而苦恼时,关外却是异变突生。
——先前三势联合叛楚时,一直对霸王之诏视而不见的前楚将、今九江王黥布,与其妇翁衡山王吴芮, 轰然发兵攻楚
。
九江与衡山本就与楚地毗邻,且楚人多视此二国为盟属,城池丝毫不设防备。
以至于二人骤然发难下,竟是打
了楚军个全无设防,堪称势如破竹,一夜连下八所城池。
黥布自知曾为楚王麾下将领,如此公然背叛旧主,若无个合
适名目,必然落人口实、受人诟病。
是以他索性先发制人,在发兵之前,备上帛书罪状,上或真或假地列了项羽八项
大罪,每破一处城池,即召集当地父老,当众高声宣读檄文。
那檄文上书的九项大罪,赫然为:项羽违背前楚王熊心
之令、斩卿子冠军宋义之事;后于新安残暴坑杀二十万秦卒;再是裹挟诸侯军入关,藐视旧主;更因贪恋权势、身为人臣
而大逆不道地命人刺杀君主,借此独揽大权,嫁祸于无辜汉王刘邦;抢占前秦都咸阳为新都,搜刮财宝美人,悉数据为己
有;分封不匀,将旧国君主徙至穷落之地,而令其臣据有沃土,是为煽动纷争;借平复齐田荣内叛之事,侵占三齐之地;
又借臧荼弑君之事,占有燕、辽东二国;再趁人之危,逼常山王张耳让出王位,趁势夺下常山……
在诸侯眼中,显然
前六项哪怕相加起来,也不及最后三项中单拎一项要来得厉害。
黥布念此檄文,为的自是毁坏项羽的名声,却唯独疏
漏一事。
若他在民心尚且不稳的关中地区如此发文,因那新安坑杀降卒之事而遗恨未消的前秦父老,必有响应者。
偏他对着数落项羽罪状的,可是对项羽最为忠心耿耿的楚地子民。
因一时大意,轻信这楚军旧将,遭其夺去城池,
受到抄掠,已让楚人心中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