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垂着眼睛掩饰心不在焉,仿佛听得很认真。
这个老东西,又开始了。
四年前,母亲因病离世,几年不着家的父亲回来帮她处理后事。
如女人生前所托的那样,他为她举行了一场海葬,然后不情不愿地继承了她唯一的遗产:他们两人的儿子,黑泽阵。
黑泽阵相信,如果不是母亲生前再三含泪嘱托‘你一定要好好抚养他长大’,这人绝对不会带他走。
血脉相通也许有些道理,黑泽阵知道父亲视他如超市买酸奶送的丑杯子,完全不想要,只想随便找个垃圾桶丢了,眼不见为净。
黑泽阵不怪他,因为在他眼里,这个和他有着相似轮廓和银发的便宜老爹就像不小心沾到脚底的口香糖,不仅想眼不见为净,还觉得恶心反胃。
此后,黑泽跟着父亲辗转多地,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关系却连合租室友都不如,动辄恶语相向。
那男人从未赠予他父爱,类似的温情也没有,他给黑泽勉强够温饱的生活费,除此之外只有无尽的冷眼;如果儿子随便死在哪里,他大概也只会平平淡淡地说句‘知道了’,然后让人就地火化,连尸首都懒得去认。
之前母亲将他保护得太好,黑泽从未尝过苦难与流离失所的滋味;而跟着便宜老爹流浪的两年,除了流浪,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吓。
随时有仇家找上门,随时有人想绑架他以挟持他父亲,黑泽阵在这种拔苗助长、不长就死的恶劣环境中被迫飞速成长起来,拥有了不俗的自保能力。
两年前,来到日本,男人意外中弹去世。
对于行走在血与火之中的雇佣兵来说,‘意外’也许该被称之为‘必然’。
总之黑泽阵年纪轻轻,享受了一把电影男主(蝙蝠侠)般父母双无的待遇,正式开启流浪生活。
他模仿着父亲的生活方式,靠当雇佣兵接任务赚钱,可惜他年纪太小,又没有组织凭依,雇主不太放心,因此很难接到任务。
而在这时,有些狼狈的他遇到了西井。西井别的不太行,就是人情世故精通,看人眼光挺准。他认为黑泽是天赋极高的天生杀手,雪中送炭,黑泽能为自己所用。
因此,西井对他一直自持‘知遇之恩’,把他当做好用的工具,充分利用压榨,时而打压,时而让他背锅。
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麻痹了西井的神经,令他认为黑泽无法发现自己藏在平和与关照下的毒牙。
他是毒蛇,黑泽也是。
养毒蛇的人,哪有不被咬的。
“转眼间
,已经两年了……”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偷偷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思考这人什么时候能废话完。
真想一枪把他崩了。
可惜对他这种等级的组织成员,上楼要搜身,黑泽早被缴了械,一件趁手的凶器都没有。
黑泽阵双手揣进兜里,假装听得认真,目光落在酒瓶上,如果砸了瓶底、用酒瓶杀……
不太对劲。
口袋里,突然多出了一样东西。
冰凉,椭圆形的,外壳上横纵分布着方格形的凸起,再往上摸,有吊环……
黑泽阵不动声色,心中惊涛骇浪大作。
他口袋里,居然有一枚手榴弹。
是‘Natsuki’给的?
他将手从兜里抽出来,以免自己的小动作暴露口袋里有东西。
两分钟后,脸被摸了一下。
三分钟,搭在膝盖上的掌背又被人轻轻蹭了一下,柔软的,温热的,有点痒。
黑泽阵深呼吸:“……”
又开始了!!
等他处理完目前的一切难题,迟早要想发设法结果了‘Natsuki’。
“对了。”西井终于结束了他长篇累牍的抒情,讲起正事来,“上次让你杀的那个人,别去动他,那个姓浜野的男人。”
黑泽阵眉心微蹙,悄悄收拢了扣在手榴弹外壳上的手指。
“放心,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西井慢吞吞地解释道,“浜野是杵屋组二把手情同手足的兄弟,之所以吩咐你做这个,本意也不是想让你真的杀了他,觉得不太好下手吧?毕竟你就一个人,正常的。最近青口和他们联手,风声鹤唳……”
大概是觉得和黑泽阵说这些内幕他也听不懂,西井顿了顿,转而简单地嘱咐道:“现在不能和杵屋组起冲突,否则组织会有大麻烦,这件事就此结束吧,你好好休息,下周我会交给你更重要的任务。”
换做以往,黑泽阵大概会揣测‘更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可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手中这枚手榴弹上。
这会是真的手榴弹吗?要下手吗?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够了,不想再受这些蠢蛋窝囊废的驱策。西井这装模作样的老东西,三番两次扣他应得的报酬,又把自己的过失推给他,害他领过一次印象深刻的惩罚。
那些伤口结疤掉了痂,留下浅淡的白色伤痕,斑驳横陈在他的身体上。
伤口会愈合,疼痛却有记忆。
黑泽阵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要把耻辱与疼痛尽数奉还,然后乘着风起飞,去更高、更远、更自由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犹豫,右侧口袋里又突然冒出了一把枪,它出现的时候,扳机正正好好地搭到他的指腹上。
那是一把迷你手.枪。
Natsuki在帮他。
西井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极道组织向来视退出如背叛,背叛者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追杀。心生离开之意的那一刻起,黑泽就从没有想过和平收场。
黑泽阵佯装顺从地点头出门,这间包厢在走廊的尽头,正好靠窗。黄毛正靠着窗口抽烟,见他出来匆忙地丢了烟踩灭,把窗重新关上。
他左边口袋是手榴弹,右边口袋里有枪。
黄毛迎到门边,送上一副笑脸:“西井哥,我们等下是不是要去……”
刚才黄毛的动作很快,但早冬寒意重,随着关窗的动作,几缕冷风趁最后的机会钻进来,擦过黑泽阵的脸庞,令他清楚地意识到——
起风了。
……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当中的小青蛙。
离开房间
后,琴蛙默不作声地走到车库,撬开一辆黑车的后备箱,把手榴弹放到软垫底下,用随身携带的钓鱼线(虽然不知道一只小青蛙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玩意)缠上拉环,再绕过水管,把另一侧鱼线捏在自己手里,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谋杀陷阱。
然后它蛙蛙祟祟地闪身一朵,躲到远处的阴暗角落里,观察起来。
没过多久,螳螂大哥和它的蟋蟀小弟一前一后地来了,它们大概对这个地方非常放心,因此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检查车子的异状。
螳螂坐在后面,小弟坐在前面驾驶座。
转动钥匙,车启动,车身微颤一下,然后驶离停车位——
Boom——!
手榴弹爆炸,炸出直径半个屏幕的爆炸特效……虽然是简笔画特效,但意思传达到了。
琴蛙并未离开,依然躲在原地,似乎是想亲眼确认螳螂有没有死透。
“真是胆大心细。”北条夏树心里暗夸了琴蛙一句。
不过,商城对手榴弹的物品描述可是【十米之内,寸草不生】,这螳螂小胳膊小腿的,能从这场爆炸里活下来才有鬼了。
烟雾粉尘渐渐变淡,散去,小车库拨云见日。
夏树这么漫不经心且理所当然地想着,下一秒,却看见尘雾中爬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螳螂。
……
黑泽阵看见地上有蠕动的身影,眉头一皱,悄悄屏息。
西井满身是血,竭力朝烟雾外爬去,身体所过的地方拓出一道车轮胎印似的血痕,整个人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随时随刻就会断气。
想不到他能在这样一场爆炸中苟活,没有及时救助,大概也活不了几分钟了,有救助也只是延长无意义的苟延残喘,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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