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下(33)
此时一内侍踏门进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不……庶长。”那人慌忙改了口,声音里透着些微的紧张。
徐福转头看去。
果然是赵成。
他已经与嬴政简单提了赵成的事,然后赵成便被安排到了他的身边,只是今日才在经过培训之后,正式到他身边来上岗了。徐福也没指望让赵成做什么事,毕竟寝宫之中宫人众多,可以供他差遣的人简直不要太多。现在将赵成放到身边,更多都是为了还恩情罢了。
“你如何安置,便听他的吧。”徐福刻意将声音放得和缓了一些,这在高冷的他的身上实在是太少见了。其余宫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赵成,在心中暗暗对这个新来的人进行了地位估算。
这是徐福刻意做出来的,这样的话,赵成就算未必会享受到什么特权,但这些宫人也一定不会去排挤他了。路子都铺好了,赵成日后想要过得不错,应当不难。若非赵成的身份还未调查清楚,嬴政已经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他升个更高的位置了。
赵成有些跃跃欲试地道:“日后奴婢便能伺候庶长的饮食起居了吗?”
旁边一人笑道:“饮食起居伺候的人都是分开的。你若要伺候,那也只能选一样。”
赵成尴尬地笑了笑,道:“那、那奴婢便在晨间伺候庶长起身吧。”
那人这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徐福想了想还是与赵成说了句,“日后便要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赵成羞涩地笑了笑。
旁人看在眼中,更是记在心里,暗暗道,庶长待他果然是不同的,日后定是要小心着不能得罪了。
赵成很快便被人带下去安置了。徐福的目光从其他宫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待到嬴政回到寝宫后,徐福便与他说了,“赵成救过我,因而我要礼遇他,但你的寝宫毕竟不是寻常地方,我在众人面前温和待他,是为了让众人日后勿要排挤他,但我担心会有人会错意,以后纵容赵成,万一犯下什么错误便不好了。”
嬴政立即就明白了徐福的意思,徐福是让他去做这个黑脸,将宫人们再敲打一遍,告诉他们某些事上是绝不能放纵的。
嬴政突然发觉到,从徐福这样的一个小举动里,他是不是就可以看做,徐福是在担忧他,处处为他考虑呢?嬴政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
徐福见嬴政的脸上莫名其妙带着笑,只当他是因赵王要送质子来了的缘故。徐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将头埋在嬴政的胸前,动作无比自然地就这样睡着了,全然没觉得自己这模样有多么依赖嬴政。
秦王政十五年入冬。
蜡祭之前,徐福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嬴政将生辰补回来的时候,赵国的使臣再一次抵达了咸阳,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队伍之中多了一位公子迁。
当日赵国使臣却没能进到城中来。
原因是城门口的人一听赵国公主又跟来了,便不敢随意放人进来了,哪怕你是赵国使臣也不行。这边转头就先禀报王上去了。还是等王上发话再说吧。
赵国使臣虽然觉得秦国欺人太甚,但也知道如今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实在没资格来硬气,于是也只有憋着一腔苦楚先留在了城外。
这还是赵国使臣头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
此时那赵国公主和公子迁坐在马车之中,说起了秦王宫中的事情。
赵嫣咬了咬唇,低声道:“或许是我得罪了一人的缘故,秦王才不允许我进城去吧。”
“得罪了谁?这般小心眼?”公子迁不满地皱起眉。
“徐福。”
公子迁面色微变,轻叹了一口气,“若是当真不允你进城,你便寻个县城先住下来吧。”
赵嫣点了点头,笑道:“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同在秦国。”
公子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悲从中来,不由得垂下了头。
另一头的咸阳宫中,徐福惊讶地听宫人说着外面的消息。
原来那赵嫣与公子迁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公子迁要来秦国为质,还带买一送一打包带走的啊!徐福觉得自己的见识又增长了呢。
第170章
好歹是赵国公子,小朝上,大臣们建议可以摆个小晚宴来招待一下公子嘉。也有人道,如今是赵国求着秦国,而非秦国求着赵国,何必再礼遇公子嘉?简单收拾一通,给人安排个住处就是了。说着话的是尉缭。哦,没错,他就是不待见赵国,不待见赵国送来的王女公子。
嬴政就看着他们在下面瞎扯一气,最后什么话也没说便散朝了。
公子嘉来秦,还不值得他嬴政如何上心。
当日公子嘉便先被安置在了驿馆中,连面见秦王的机会都还没有。
使臣心中多有不满,但是想到当初自己放下了狠话,如今不还是得乖乖来秦跪在秦王的脚边以示臣服?于是一下子便没了脾气。如今的秦国已不是过去的秦国了,这个秦王比起往任秦王更为厉害,他再多抱怨又能怎么样呢?
公子嘉倒是心性平和,或许是平日里已经被赵王的宠姬磋磨够了,于是便什么都不惧了。
内侍来驿馆接他进宫时,推门而入便见一翩翩青年,坐在桌案之前,用笔刀在竹简上刻着些什么,见内侍进来,他也并不避讳,分外坦然地起身。内侍扫了一眼他跟前的竹简,确定不会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这才抬起了头。
很快,公子嘉跟随内侍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
恰巧此时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公子嘉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却惊讶地发现,拉着马车的有四匹马,可见其地位并不低。
此时驾马车的内侍回过头来对他道:“请公子下马车。”
公子嘉知道王宫里是不能纵马的,更不能大摇大摆坐着马车进去。他二话不说便与侍从一起走了下去。就在他走下去的时候,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在宫门口只稍作停顿,随后就进了宫门。公子嘉心中惊讶不已。
内侍注意到他惊异的目光,笑道:“那是驷车庶长的车驾,宫中唯有他的马车能来去自如。”
公子嘉更为好奇了,他在来秦国的路上,可未曾听说秦国多了一位驷车庶长,不由问道:“敢问驷车庶长是?”
那内侍却不再言,只道:“公子日后便知了。”说完,他就在前面引路,将公子嘉带了进去。
……
那坐在马车里的人的确是徐福。
蒙恬也算是为救他而受伤,如今蒙恬的伤还未完全好起来,徐福自然是有空便要上门拜访一番。只是今日他先到国尉府上去见了尉缭,然后便带着尉缭一起过去了。
因为想着今日赵国公子应当要进宫了,徐福心中好奇,在见过蒙恬后不久就先坐着马车回宫来了。
徐福不得不感叹,升了爵位之后的确不同了。
四匹马拉车,气派立时就涨了起来。
不过徐福并不大习惯这样的排场,以后出宫需要低调时,还是得坐小马车。
很快马车停在了宫殿外,徐福走了下去,赵成从后面跟了上来,低声道:“方才公子嘉跟在后面进宫来了。”
公子嘉在后面?
徐福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赵成见状,马上解释道:“公子嘉应当是步行前来的。”
徐福这才想起,能坐着马车肆无忌惮的,貌似也就自己独一份儿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徐福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心底的愉悦。好吧,这样的唯一,的确能取悦到他。
尽管尉缭在小朝上鄙视了赵国,但嬴政还是举办了这个晚宴。只是徐福很清楚,这个晚宴可根本不是为了欢迎公子嘉,若说是羞辱还差不多。当初赵国如何待嬴政,今日怕是要原样尝一遍了。
徐福哪怕知道内情,也并不会劝阻嬴政。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赵国那样嚣张,就总得有个被人报复回来的觉悟吧?嬴政的童年和年少时期都是不愉快的,现在他要将那些不快都宣泄出去,有何不可?
一切心上的负累都被发泄出去之后,嬴政只会越发地成熟,手段越发地厉害,离秦始皇的位置越发地近。
徐福也承认,他心底也有那些护短的心思。在他瞧来,赵国如今的境地便当真是活该了。
只可怜了公子嘉而已。
想着想着徐福便走进了殿中,此时嬴政还在处理手头的政务,见徐福进来,他才搁下了竹简。
“如何了?”嬴政头也不抬地问道。
“蒙将军的伤还没好,不过我留师兄给他上药了。”
嬴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将尉缭留在那里了?”也不知明日蒙恬可还有性命来上朝。
徐福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尉缭和蒙恬之间的矛盾,是完全可以调和的,因而并未往严重的方向去想。
“有什么不对吗?”徐福反问。
“不,并无不对。”尉缭给他找过那么多麻烦,嬴政哪里还会好心去提醒徐福?
“几时了?”嬴政转头问内侍。
“王上,酉时三刻了。”
嬴政将徐福招到身边来,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道:“陪寡人到戌时,我们便到那边大殿去。”
“嗯。”徐福应了一声,还顺便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姿,力求舒适。
这头徐福和嬴政倒是优哉游哉,舒适极了,另一头公子嘉却是被带到殿中,坐在那里小心翼翼,等上了许久也不见秦王,顿时心中忐忑不已。而秦国官员陆续落座,并无一人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赵国使臣扬起笑脸与秦国官员搭话,但都是说不了几句话便没音了。
那使臣越发心焦,回转身来与公子嘉道:“秦国怕是要故意冷待我们了。”
公子嘉淡然点头,“这有何妨?”公子嘉说完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不再与那使臣说话。
使臣心中更加难受了,看着公子嘉的方向忍不住叹气。一个被抛弃了的公子,自己跟随而来,还有未来和前途可言吗?
秦王未来,大殿中的气氛便凝滞得很,不久后有一男子走了进来,公子嘉见不少人都上前与他说话,可见其地位。使臣在旁边忙解说道:“那是秦国国尉尉缭。”
从前公子嘉便听说过此人,他轻叹一口气,道:“这等人才,也被秦国揽过来了,赵国如今无人,怎会不败呢?怎会不败呢?”
使臣听他语气凄苦,心中一颤,说不出话来。
从前只一味想着赵国乃是大国,如今被公子点破才惊觉赵国竟是人才凋零了。相比之下,秦国却是揽得多方大才。不说别的,就说那这段时间传得极为热闹的徐福……就连其它六国之中,也多有百姓视他为神仙的。
有这样的人在身旁做助力,秦王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啊。
这时又听一阵轰动声,使臣忙抬起头来,只见年轻英武的秦王,佩着象征权利的长剑进来了,他面容冷酷。
公子嘉望着他的方向,心中一动。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和过去不一样了……
和他记忆中不一样了。
公子嘉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发现秦王身旁还站了一个人,穿着普普通通的平民才爱穿的白袍,但他的容貌可一点却不普通。公子嘉也想起了那个传言。说是秦国的徐福,喜穿白。想来天上神仙便是喜好纯白之色的。一段时间里,那些穿白袍的平民,甚至还因此而欣喜。
徐福从踏入殿中后,便发觉有一道目光朝自己这边扫了过来,不过等了一会儿之后,徐福就发现,那道目光看的是嬴政,而并非自己。他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男子,容貌俊逸,气质温和,给人以青涩和沉稳相糅杂的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