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拔旗英雄传(25)
柳人英冷淡道,“于情可忍,于理不容。关于东方少侠侮蔑他人的言行,在下倒想修书一封,请无瑕子老前辈评断一二。”
东方未明按了按额角,没有接他的话。“不过说起来,昨日凶手偷袭时,只有我、师妹和傅兄三人在场;所以……袁师兄,为何昨日夜里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那个‘蒙面人’是在下编出来的呢?”
袁人俊皱了下眉头,“我只是觉得你说话不太可信,所以随口一说。”
“哦?我还以为,是因为袁兄当时也在这间舱室附近呢。” 未明微微一笑,“我记得就在我们遇袭之前,袁兄不是还来找我们说起柳师兄醒来的事么?那偷袭之人,便是从隔壁孙员外一家陈尸的那间房中逃走的。不知道袁兄可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不曾!” 袁人俊高声道,“何况你现在所说的,就一定是实话了?”
东方未明径直走到舱室的一侧,敲着隔板道:“诸位请看。这块舱板上还留着那日暗器穿过的孔洞。当时,我们三人就坐在此处。” 他说着又大步踏回桌边,拉了拉王蓉和傅剑寒,用手比划当时的情景,“我朝南,师妹朝北,傅兄坐这。暗器就是从那间房里射出来,打中傅兄的。我那时便感到很奇怪:这人在隔壁房内发射暗器,他又看不见,要如何瞄准?倘若射不中,不管他的轻功多高,我们三人中任意一个冲出去,不都能将他逮个正着?至少,能看见他的背影——凶手只有保证必定射中一人,我们才会被伤者耽误,来不及出去捉住他。”
“……此话有理。”白捕头被这番分析吸引住,不断点头。袁人俊张口欲驳,却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
东方未明继续道:“昨夜袁师兄一口咬定关于蒙面人的事是编的,反而让我想明白了。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能确定我话中的真假。而当时除了在饭桌边的我们三个,唯一出现过的人就是袁师兄了。橘叟前辈传我星雨漫天的时候曾教过,暗器中还有种‘先瞄后中’的法子——比方说我和你见面打声招呼,两个人擦肩而过,然而我心中却记住了你的位置,趁两人背对的时候突然出手——说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用来偷袭却是再好不过。那日袁师兄假意来和我们说话,然后马上走到隔壁,他心中已经记下了傅兄的位置——随即透过壁板发射暗器,令我们全无防备。” 听他说话的好几人都“啊”了一声,显然是想通了事情的始末。
袁人俊握拳站了起来,汗如雨下,口上强辩道:“这些全都是你一人的编造!”
东方未明不理他,继续对专心听他说话的人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用来偷袭傅兄的暗器,本身也很奇怪,竟是一截断剑。为什么不是飞镖啊、飞针啊这些常见的暗器呢?所以我想,或许凶手本来并不惯用暗器,身上自然也就没带着;但他为了完成这次出人意料的偷袭,却非要用上一件无法收回的暗器不可。怎么办呢?” 说着他转向表情狰狞的袁人俊,笑了一下。
“袁师兄,你能把你的佩剑拔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袁人俊一咬牙关,强行压下心中的动摇,冷笑道:“好,我拔给你看——”说着右手便握上剑柄;但就在他呼吸一急一缓之间,一团暗红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擦身袭来,两根手指点向他背后大椎穴。这是人身要害之一,袁人俊不得不防,他来不及抽剑,只能左手握着剑鞘背剑挡开——蓦地手腕脉门叫人捏住,手臂一麻,握着的剑便被夺了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袁人俊的佩剑不知怎地便到了傅剑寒手里。红衣少侠懒洋洋地拔剑出鞘,只见长剑的尖端少了三寸左右,显然是有人以内劲强行掰断的。此时东方未明又从袖中摸出一截用麻布包着的利器。“这断剑就是用来袭击傅兄的暗器。白捕头请看——” 他将断剑的一端与袁人英的佩剑顶部拼合,断口恰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下证据确凿,无可置辩。连柳人英都颤声道:“……人俊,真的是你?!”
袁人俊面上涨得赤红,青筋暴突,看似就要暴起发作;东方未明还来不及一掌拍上去,便瞧见从白捕头的袖子里蓦地飞出一道乌光——一条铁锁如活物一般将袁人俊的双腿圈圈绑牢,绊在地下。
傅剑寒哈哈一笑,“六扇门‘乌龙缠’神技,名不虚传。” 白术微笑道,“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柳人英看上去受了很大刺激,面色惨白地坐在长凳上发呆。但这时众人谁也顾不上他。白术将犯人的双手也捆了,回头对东方未明道:“多谢东方少侠指点迷津。没想到堂堂青城派竟会出了此等败类……不过,在下还有不少疑问。难道说此人便是绝户枭?但海龙帮遇害那日,我记得曾在船上遇见青城派的两位少侠;因此至少钱寨主绝非为他所杀。”
东方未明摇头道:“是嘛……当日小弟忙着和水贼头子打赌三局,记得不太清了。沐兄,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有无见到青城派的袁兄?”
沐天道:“那日在下见傅少侠与三名水贼连番鏖战,瞧得太过专注,没留意旁人。不过夜里在船上散心时,似乎确是见过袁、柳二位少侠一面。”
白捕头道:“看来凶手果真另有其人?”
东方未明一本正经地道:“或许不是人……是水鬼。”
“啊?”白术震惊莫名;他见东方未明先前无论是分析事实还是推断隐情都环环相扣、极有条理,本来对这个少年大生亲近信赖之心,却不料他忽又夹缠不清,谈论起鬼神之说来。饭堂内的其余几人也都露出了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老郑不是看到了嘛,一个湿漉漉的东西,站在船尾……或许就是水鬼杀了海龙帮那么多人,又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我们船上。这种事本来就很难相信是人做的……”
白术皱眉道:“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如何能信?”
东方未明双手抱胸,歪头道:“白捕头不相信是水鬼做的……也就是说,是个人咯?可老郑看到的那个人影全身都湿透了,当日在船上,可没有什么全身湿透的人啊——”他脸对着白捕头,眼睛却瞟着师妹。
王蓉愣了一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除了,不小心落水的沐天大哥?!”
沐天看似大吃一惊,“啊?王姑娘……莫非竟怀疑在下?”
“不对,不对。”白捕头道,“老郑看到水鬼在先,沐相公落水在后,不可混为一谈。”
“当真如此?那位浑身湿透的‘鬼’出现在船尾,当时老郑大喊大叫,把大家都惊动起来;它无论逃往左舷或右舷,必定会遇上人。但为何再也没人瞧见过它了呢?” 东方未明正色起来,压低嗓音道,“我若是那‘水鬼’,要掩饰自己衣服是湿的,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再跳下水一次——”
沐天双眼圆睁,苦笑起来,“原来怀疑在下的不仅是王姑娘,还有东方兄。就因为在下不小心落水,便惹了这么多嫌疑……”
“当然不仅如此。那晚我想替沐兄诊脉,也被沐兄戏弄了……事后想来,哪有刚一落水便浑身发烫的?小弟略通医理,一般从受寒到发烧,往往都要隔上一两个时辰。沐兄那种症状,却是故意让真气走岔造出来的。你怕被人识破,因此万万不能容我诊脉。”
沐天看上去仍是十分镇定,矢口否认道,“……在下当日受了惊,不记得此事。”
东方未明道:“哎,的确这些都不足以为证。其实直到昨日晚间,我都半点也没想起这些琐事之间的关联。最关键的,还是沐兄自己说错了话。”
“什么?”
“昨晚在下不小心与柳师兄争执起来的时候,沐兄曾说过,你曾见傅兄‘在船头三战水贼’;方才我提起海龙帮来袭那日打赌的事,沐兄又说了一遍,见到‘傅少侠与三名水贼连番鏖战’,是也不是?”
沐天面上的笑意总算是完全消去了,他揉了揉眉心,肃然道:“小弟确是说过。有何问题?”
东方未明轻轻挑起一侧的唇角,“如果当日你确是亲眼所见,就该知道,虽然定了三局之约,但傅兄只战了两场,便让水贼们知难而退了。为何你偏偏会记得是三场?”
沐天道:“……在下只是一不小心说错了。”
东方未明道:“或者,只因你当时根本不在这条船上。你昨日听过三娘说起‘三局之约’,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傅兄与水贼战了三局;实际上,那日你趁水贼们倾巢而出,自己反而悄悄藏进了海龙帮的小船。待水贼们返航后,你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身边数人,再将其他船上的喽啰和寨主一一杀死,让小船顺流漂下。你熟悉江面上的航线船只,知道这样必然会再次遇上我们的船。为了防止被错过,还刻意在船上点了灯,把钱寨主的首级放置在船头。这样当船老大和白捕头都被人头吸引注意时,你便凫水来到船的另一端,从船尾攀上甲板。可惜这时出了意外——你本以为所有的水手都该被引到船头了,不料还来不及以内力蒸干衣物,便被无意中走到船尾的老郑看见,他还大喊大叫起来;情况太过紧急,你为了不引人怀疑,只能再次跳进水里。”
沐天苦笑道:“……东方兄说得宛如亲见,小弟实在不知如何剖白。白捕头,诸位,难道都认为在下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轻轻松松杀死一大帮水贼,还定出这般繁复的计划么??”
白捕头虽觉东方未明所说太过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却又极合情理,不禁愈发为难。他左思右想,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道,“……老郑死的那晚,白某一直守在沐相公房内,因此这件事肯定不是他所为。对了,那日傅少侠就坐在走道上,也不曾看见那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