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太宰先生二三事(96)
这时小巷旁边传来一段对话。
“嘿, 兄弟,听说了吗,幽灵死了!”
一个压低了仍兴奋不已的声音。
“什么幽灵?”
另一个声音漫不经心。
那个兴奋的声音解释道:“那个,就是那个幽灵!幽灵暗杀者!杀手界第一的那个!港口Mafia你知道吧?”
很巧,虽然幽灵和杀手界黑子哲也都不熟,但黑子哲也记得好友所在的黑社会组织名称——正是这人所说的港口Mafia。
出于好奇, 黑子暂时放弃了对二号的思想教育,决定先偷听隔壁的交谈。
所谓偷听——黑子仗着自己薄弱的存在感,抱着二号直接走到拐角,见到那边的巷子里有两个高大男人,戴着黑墨镜叼着烟,蹲在墙边。
他们虽穿着黑西装,但有种上不得台面的流里流气。在黑子哲也的印象中,有次他和来东京工作没来得及换装的好友匆匆见面,竹下君那种挺拔清贵气质令他一见难忘。
那时候他便知道,同样是黑社会,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
“嘶……你说清楚点。”
另一个男人开口了,黑子和怀中的二号同步转过脑袋望向那边,以相同的姿势等待后面的话。
只听那个消息灵通的男人说:
“听说横滨那边出事了,什么异能组织之类的互相大战,死伤无数。我有横滨那边的兄弟告诉我,港口Mafia死了很多人,就连干部都死了一个。那场异能大战啊,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恐怖极了!因为怕引起普通人恐慌政府封锁了消息,才没在明面上传到这边。”
“谁要听这个,白鲸坠落老子也听说了。我要听幽灵暗杀者的事!”
“是说啊……在那场大战中,幽灵暗杀者也死了。在杀手界造成极大轰动,杀手界排名重新洗牌,原先第二第三名的暗杀者在黑市竞相抬价,费尽心思争抢幽灵之后的杀手第一人,真是笑死我了。”
“你确定情报可靠?幽灵真的死了??不是吧?”
“真的,绝对真的。你自己登陆警方网站查查,看警方对幽灵的通缉是不是都撤销了?这不是死了就是被捕了。可是你想,幽灵之所以被称作幽灵,不就因为没人能见到他,更别说抓到他!还有种说法,说幽灵其实是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
他说到关键处甚至一拍巴掌,“前面说Mafia在大战中死了一个干部——这不正好对上了!”
……
横滨出事了?
黑子眨眨眼,在那两人一连串的“幽灵怎么怎么样”中依稀回忆起了两年前的一段对话。
——黑子君,你万一遇到黑社会,可以报上“幽灵”或“竹下秋”的名字,或多或少能有些威慑力吧。
——不过友情提醒,千万不要在警方面前提任何与“幽灵”相关的称呼。
两年前的记忆复苏,加上又是港口Mafia又是干部,黑子哪里还不知道“幽灵暗杀者”是谁。
就是他的好友竹下君啊。
幽灵死了?
……不会吧?
但如果不是出事了,竹下君为什么迟迟没有给他发新换的号码?这期间也没有发一条与他联系的信息?
人在接受到巨大的冲击时会下意识地找无数条反驳的理由,然后在冷静下来后又找同样多的理由说服自己。
黑子哲也心脏狂跳,随后立马联系了竹下秋每逢来东京聚会三人组的最后一人,小早川惠子。
“小早川君,冒昧问一下竹下君最近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
“啊,是黑子君啊。大概是……大半个月前了吧?说要换手机号什么的,但是没有发新号码给我,我问他也没有回复。”
黑子哲也的手有些颤抖:“所以,您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不知道。他怎么了吗?”
自从竹下秋和他的太宰先生半确定关系后,和她的联系频率就降低了下去,不算频繁,之前也试过比这次更久不联系,小早川没有发现异常。
“没事。打扰您了,祝工作顺利。”
黑子哲也沉稳地挂了电话,在求证事实前他暂时没有告知小早川。
他找出竹下秋给自己的名片信物,挑了家离他最近的港口Mafia的公司直接打车过去,对前台说:“您好,我找贵公司的竹下秋先生。”
前台小姐一看名片就说她没有权限处理,需要黑子哲也稍作等候。
黑子穿着随意的便装抱着二号坐在接待处,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坐到他对面。
男人的身份地位不低,但他对黑子很客气。
他说:“黑子先生您好,您是竹下先生的朋友吧。我是竹下先生生前的亲信下属。”
黑子哲也:“……”生前?
男人:“我就直说了,竹下先生已经确认死亡——更准确来说,是消失了。”
“既然您有他的私人号码,想必您是他看重的友人。他的墓碑在xxxx地,港口Mafia前段时间经历了一场大伤亡,大部分逝者都葬在那里。您若想扫墓的话请自便。”
“竹下先生走得很体面,他自愿选择了消亡。”
“请节哀。”
……
黑子哲也茫然地对对方道谢,脑中一团乱麻。
离别是这样猝不及防。在黑子被篮球充斥的这十八年生命里,首次以如此震撼的方式经历了一场名为死亡的,突如其来的残酷分别。
他还记得青年的蓝眸澄澈温和,笑意盎然地摇了摇奶昔,抬手时露出缠绕手腕的绷带:“下次再聚啊。”
“下次见面,要是我和太宰先生在一起了,我就约他和你们吃个饭。”
……原来,没有下次了。
*
竹下秋消失多久了?
如果让武装侦探社的人来说,或许能对照着那个日期说出一个客观准确的数字;但是对太宰治来说,这变成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竹下秋好像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又好像才刚刚离开。
太宰打开手机,随时都能看见他发过来的短信。
——“太宰先生,请记得,我爱您。”
我爱您。
我爱您。
太宰先生,我爱您。
竹下秋说过太多次了。
太宰治毫不怀疑,竹下秋在消失前若想对他说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一句:太宰先生,我爱您。
太宰治的想法深藏于心,众人通常不知他看到了多少,看得有多远。
他们不知道当太宰治接住倒下的竹下秋时,他心里就想着“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消失”;而竹下秋消失在他怀中时,太宰治想的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们不知道,当国木田独步第一次因为秋而对他咆哮的时候,太宰就想到国木田得知竹下秋身份之后的挣扎;当竹下秋第一次拒绝太宰玩笑般加入武侦的邀请时,太宰明白,殉情与殉道,竹下秋总有一日要为其一而死。
他们同样不知道,当太宰治与竹下秋缠绵拥吻时,太宰就想好了,他的余生将以怎样的方式怀念离去的竹下秋。
如何怀念?
他不是多么拘泥于形式的人,怀念这种事想做就做了。想到织田作的时候,就借Lupin的火柴盒感怀一番,每逢忌日便去海边和长眠于地下的织田作做一天的伴。
秋也差不多吧。
那日就当做他的忌日吧。Mafia为他立了衣冠冢,太宰治去看过,位置挺好的,中也在其中应该插了手。
脑髓地狱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大家都接受了竹下秋离世的事实。
太宰大概也是。
人死如灯灭,行迹无踪,尽得解脱。留生者于世,不分昼夜地怀念。
比起怀念,太宰治觉得自己也许更适合成为死去的那一个。但不知为什么,他这个自杀爱好者竟然活到了现在,还变成怀念别人的人了,真令人意外。
太宰治以为怀念秋和怀念织田作会没什么不同。
他原本这样以为。
*
繁华街人流如织。
身形颀长的棕发男子双手插在米色长外套的衣兜里,逆着人流,步履悠然。
由于其俊美的容貌和出众的气质,往来的游人向他频频投去目光。
太宰独身一人穿梭在热闹和欢笑中,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这里,可能是这样自己身边的空气会显得热闹一点,也可能在酒馆喝厌了,想换个地方灌醉自己。
竹下秋消失了,绝不能说他的心情不悲痛。但悲痛是真的,平静也是真的。一件必然发生的事发生了,实在谈不上有多么震惊。
活着是一件多么随便的事,谁离开谁活不了?
你看,就连四年前那么执拗的秋都活下来了,太宰治更不至于寻死觅活。
只是太宰治和竹下秋之间共同的回忆太丰富了,一不小心就扑面而来,叫他无处可逃。
一到武侦社,社员们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刻意躲避的话题总是在提醒太宰,秋本来应该在你身边的,但他走了。
回家吧,家里所有双人份的生活用品和冰箱里屯的那些他不会用来做菜的食材都叫太宰苦恼。哦,还有那一大箱才喝了一半的牛奶,他又不像秋一日三餐牛奶当水喝,这得喝到猴年马月。
把所有的东西处理掉吗?太宰暂时不想这么做。
这样一来,可触景生情的事物就太多了。光是想念,太宰就已经够忙了。
在与这些事物共处的时候,他常常混淆竹下秋到底只是短暂地出了个差,还是永远地消失。
竹下秋太狡猾了,这些年他竭尽全力地留在太宰身边,成功地让太宰觉得——确实是该有人这样温柔地看着他的。
太宰抬手伸过头顶,遮住刺目的阳光,在指缝间眯着眼看蓝得透亮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