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祖师爷(109)
不过这年头,陆会长都带着修士出世了,人们的接受能力逐步上涨,保持半信半疑,嬉笑几声揭过这茬。
没发生在自己头上,普通人又无法分辨视频是否造假,有没有剪辑拼接PS或特效的痕迹。
今儿可是鬼节,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卖避雷针的电商搞的虚假新闻?
早,9:00。
上班族们打开公司群,开始工作。
某某水军公司老总踩着点迈进写字楼,视察昨夜战果。
照往常,加班加点奋战一夜,如今员工正是面无人色、眼底发青一个个饥肠辘辘躺着挺尸,疲乏得恨不得与枕头亲热到地老天荒,连从沙发椅上爬起来的精力都无。
老总挺着啤酒肚,手拎着打包的粥,深觉自己是个良心老板,该送一面旌旗表彰。
老总抬眼,目光所过之处,一双双熊猫眼遍布血丝,一张张蜡黄的脸生无可恋,他猜对了上半截,却没猜对下半截。
光溜溜的员工们像踩了尾巴剃了毛的小动物,裹着窗帘、系着可怜巴巴的毛巾,或用纸盒、文件夹挡着下身。
你说咋不穿衣服?
呵,爬出全息舱就发现更衣室被劈成了碎末。
你说打电话让家里送衣服?
呵,全息舱抱恙,主管是个勤勉负责的,发动员工转战爪机,结果,个人通讯设备也全部升了天。
“昨儿不知怎么的,全息舱都故障了。可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都讲,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大家都乖觉,用私人手机继续血战,不曾想竟然都爆了屏。”小主管觍着脸过来,“老板,兄弟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手机给报销不?”
老总一口气没喘上来,扔飞袋子,指着总管糊了满脸粥的面门,气得浑身发颤,胸口一起一伏。
差点晕厥过去。
室内犹如被火灾肆虐,一片狼藉。
墙上匹配他高贵气质的金箔壁纸,污迹斑斑,一个个黑窟窿像是烫出来的,根根线缆裸露横截面“滋啦滋啦”冒着电火花。
新置办的一排原木办公桌,像被外力斜劈出道道狭长裂口,横跨数桌,木屑与石渣黑灰撒落,并着坐垫炸开的座椅上掉落的皮革棉絮,掩埋了原本精心养护光可鉴人大理石地板。
最触目惊心,是一排十来台高性能全息舱付之一炬。
老总心痛上前,旁边大气不敢喘齐齐装鹌鹑的员工们惊叫道,“小心!”
可惜晚了一步。
老总像翻壳乌龟摔了个四脚朝天,原来“废墟”下,暗流成河。
脑门突然一凉,老总仰头,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像是使用过度,一时间收不住嘴,还滴滴答答时不时淌水。
老总心痛欲死。
“我、我、我,这一晚到底损失了多少?!”
主管一脸节哀,“先不说装修费,光十几台高性能全息舱,少说也要七位数吧。”
老总差点心肌梗塞,指着主管和一众等待“判刑”的员工,“你、你、你们,我要扣工资,扣工资!!!”
“老板,先别说工资的事了。”主管指了指门口黑着脸的人,“昨晚黑陆寒霜那单子有好几十万,人没黑成,雇主打电话联系不上,这会儿找上门了,您看咋整?”
老总一捂胸口,晕了过去。
主管接住老总肥硕的身体,瞥见他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悠,对耍赖的老总颇为无奈。
雇主方派来的女士踩着高跟进来,扯开烈焰红唇冷笑,“晕得真巧。”
午,12:00。
城市路网四通八达,车流不息。
坐落于市中心的佛家寺庙香火鼎盛,解签的拜佛的人潮汹涌,坐班的光头和尚忙得脚不沾地。
隔了十条街的道观地处偏僻,人流稀少。倒不是观众不买账,自不少隐世道派走入视野,民众对修士的热情只高不低。只是与度众生的佛家不同,修己身的道士们性格多冷清,常对游客爱搭不理,久而久之,来道观的人都像在网上自助购物。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衣袖,不留一点喧嚣。
这会儿,道观里多出的许愿池,还没广为人知,道观购票窗口旁贴出一张宣纸,狂草行云流水。
【本观新增许愿池一处,免费观赏,自主投币,心诚则灵。
注:
1,纸币勿投,可于售票窗口兑换硬币。
2,许愿结果如何,本观概不负责。
3,观内道士清修,无事勿扰,有事也别找。】
啧,忒是高冷矜骄,不负道“爷”盛名。
过客们调侃戏谑几句,好奇心起,购票膜拜一下道观百年难遇的服务项目。
等再出道观,拾阶而下,迎面一只灰不溜秋的老土狗跑来。
老狗全身烧伤,毛秃了一块又一块露出粉肉,一道烧疤贯穿左眼让它眯眼瞧人,总似贼眉鼠眼冒着凶光,颇为凄惨可怖。
它吐着舌头趴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过往游客走近它,声音都降了几度,绕开老远神色警惕,生怕惊扰它冲过来咬一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驼背老太太举着碗,慢吞吞经过道观前,一对情侣正从道观出来,瞧她风霜满面,一大把年纪还颠沛流离讨生活,心怀恻隐,暗骂几句子孙不肖,掏钱包上前。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是政法大学的,给了钱不算完,扯着老人破洞的袖口,追问老人家有几口?居住何方?子女在哪儿高就?大有把不赡养老母的不孝子孙告上法庭的势头。
一开始老人和和气气有问必答,到后头听出点苗头,渐露警惕,挣扎着要走,愣是不肯提及子女。
小姑娘还点不依不饶,旁边小伙子冲她摇了摇头。
把人拉远了,犹听小姑娘义愤填膺咒骂那些不孝白眼狼社会渣滓,小伙子无奈道,“瞧把你气得!指不定人老太太拐个弯就打车回家吃午饭,一边跟子女盘点谁讨得钱多,一边唠唠今儿遇上的人傻钱多。”
“哎呦,还真别说!”小姑娘想想老人一听要报警找子女就闭口不言,深感中招。
“瞧我这双瞎眼,可惜我百元大钞就这样喂了骗子!不行!我可忍不了!”
小姑娘转头就要回去找老太太算账,走了几步,却又顿住。
老太太蹲在道观门口,脚步放着一包新买的火腿一袋子馒头,老太太撕着馒头皮,细嚼慢咽,却剥开一根火腿,喂那只人人避之不及的老狗。
老狗头往哪儿避,老太太举着火腿往哪儿转,动作又慢又笨拙,还差点闪了腰。
一头因营养不良而没有光泽的灰白头发,都在正午的强光下熠熠生辉。
“算了。”
小姑娘说不清什么滋味,定定看了会儿,扯着小伙子离开了。
一对棋友吃完午饭,一个夹棋盘抱棋子,一个拎茶壶捧茶杯,结伴走到道观门口。
古树浓荫下一面石桌。
精神矍铄的老头摆着象棋,瞥一眼不远处。
“这老太挺能耐,狗老大居然肯让她喂。”
棋友老神在在摆棋子,“同病相怜呗。”
“什么说头?”
“那老土狗可不寻常。老街拆迁前,它前主人一家三口在那开店,平日里看家护院还咬伤过一个偷钱的毛贼。有一天俩夫妻出去采买,锁了屋门,留娃儿跟狗在家。小娃娃不知轻重,玩火烧了屋子,狗砸了窗玻璃,叼着娃儿跳了窗。”
“好狗啊!”
“狗讲忠心,人却未必讲良心。娃儿的腿被窗玻璃划得血淋漓,那俩夫妻回来气得要宰狗,还是小娃求了情。可夫妻俩嫌弃老狗烧伤丑陋,一只眼还被烧红了的铁晾衣杆砸了,就遗弃了。早前娃儿还偷偷送个吃食,后来老街拆迁,夫妻俩带着娃儿搬走了。”
老头叹了声,手底下驱马走日,不忘继续追问,“那老太太呢?”
棋友出兵遣车,走了几步子,方不紧不慢道,“……外地来的。闺女上班忙,老太太帮忙带外孙,不小心让拐子抱走了,跟女婿一家闹掰,老太太也是个犟的,女儿一家都忙活生二胎了,她卖掉老宅出来找孙子,天南海北游荡。”
“你怎么什么都知晓?”
棋友笑而不语。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下着棋。
那边老太太喂完狗离开,经过下棋的古树,棋友抿口茶,抬抬眼皮,发慈悲提点一句。
“老人家,你这无头苍蝇瞎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去道观里拜拜吧。”
人到老年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可这老太太偏不。
“老天不长眼,拜了有啥用?也没见它降五雷劈死那些狗玩意!刚出来那会儿,我见宝山见荒庙都要点三炷香,现在,七八年过去,孙儿的影还没见着,早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太太叹了声,“我倒想找修道的高人帮帮忙,可人忙着修行,哪愿意搭理人间这点悲欢离合的俗事。”
棋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没再多言。
反是对面的老头开了口,“我倒觉得老天要开眼了。”
都说小孩眼睛干净,能看到些不寻常,其实老人亦然。生命之初与终结,如线头两端,最接近无穷奥妙的自然。人在俗世沉浮,沾染太多私情杂欲自然混沌不堪,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洗尽铅华,冥冥中自有感触。
老头婉言相劝,“人都在道观门口了,不妨拜一拜,费不了多少功夫,不过一枚硬币的事。”
顿了下,老头似想起什么,瞪了眼棋友,“呃,这道观门票要价倒是挺黑,不过你报我这老友的名字,门口检票员肯定不敢拦你。”
老太太迟疑道,“这位……”
老头嘿嘿一笑,“道观的道长,售票窗口旁那笔狂草见没,我这老友写的。”
“那您是……”老太太想到什么,神色突然激动起来。
棋友却甚为平静冷淡,“你的事,我不管。不过你去许愿池拜一拜,有益无害。”
老太太勉强按下失望,也没问道长名字,转身去了售票窗口。
许愿池旁已有不少看新鲜的人,多是年轻男女。
求姻缘的,求面世成功的,祈祷考试不挂科的,奢望彩票中头奖的,五花八门,灵不灵还不得而知,塑像脸上那张陆寒霜的面容,着实能思维发散出一万字挖掘背后深意的议论文。
国内佛教昌盛,虽不像国外一些国家要脱鞋脱帽规矩尤其多,但一些供佛像的庙宇都不让拍照。
游客大眼一扫,没见禁止拍照的牌子,偷偷摸出工具拍摄,画面移动间,在一群小年轻里格格不入的老人便跃入镜头。
老太太把一枚硬币擦了又擦,才扔进池子里,低声祈求早日找到孙儿,让拐子遭报应。
摄像的游客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道,“您这事不该找道观,该去找警察啊。”
游客收了设备与同伴离开,还说起老太太的事,“……人贩子真该千刀万剐,一毁了一个家庭,我见老人家那副样子,心里真堵,老天要长眼就该天打五雷轰劈死那些狗日的!”
“天打五雷轰”这梗一早上便席卷朋友圈,立刻让两人联想到种种笑料,一路上嘻嘻哈哈。
古树下浓荫里,下棋的两人听到。
老头也提起“五雷轰”的趣事。
“你说咋劈这么准?老天爷这算数真好,多少遭雷劈的,一道不多一道不少,说五雷轰顶就是五道。”
棋友摇了摇头,“这五雷轰顶,可不是五道雷。”
他指了指天,“它现下与街里捉猫斗狗上房揭瓦的顽童一般无二,劈五道雷,不过是逗趣,无伤大雅。”
“什么意思?还有别的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