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段很短的路,却硬生生被他走出了漫长的距离。
尚书省内,其他准备离开的官员们,正高高兴兴地收拾好公文,迫不及待地和同僚们朝门口走去。
下班,对每个时代的人们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他们的上司还是传闻中的“妖星”,看起来又如此阴恻恻,和他待在百米之内就会浑身发毛。
谁料他们刚出屋,腿顿时就软了,几乎要跪下去。
他们看到徐覃像僵尸一样,一步步朝大门走来,关节僵硬,像是刚从阴暗的地下爬出来一样,连泥都没有洗干净,身上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阴气……
官吏们顿时又抖成了筛糠,不少人都直接瘫到了地上,眼泪被吓得流了出来。
“呜……”
怎会?明明这个时候,徐相还应该在屋里继续办公啊?
而且以往,除了朝会以外,徐相根本就不会离开那个阴暗密闭的房间,就像是一只知道工作的鬼魂一样,一直待在那里,不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所以实际上,尚书省的官吏们很少会和徐覃有直接接触,就连公文都是官吏们搬到门口,然后又由徐覃自己搬进去的。
如果徐覃有什么指令,也是他在屋内,他们在屋外,隔着阴森紧闭的屋门,如此下达的。
故而,那个幽暗密闭、只有徐覃一个人办公的房间,也成为了尚书省的禁地,在尚书省官吏们的心里,是如同鬼屋一样的存在,阴森诡异,等闲人绝不敢前去。
可是现在,徐相居然从那个屋子里出来了!
更别提,他如今的动作姿态,还如此诡异。
宛如一只要爬到阳光下的恶鬼。
带给他们的冲击感和恐惧感,远胜以往。
吓得一路见到徐覃的人都僵在原地,化作了筛糠,脚步不能移动一步,只能不停地抖啊抖,抖下朵朵缠绵的泪花。
徐覃所到之处,万人俱避,瘫倒者无数,盈泪者千百。
他们只恨,为什么自己没有早走一步。
待到徐覃恶鬼一般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们还躺在地上,虚弱无力,泪流满面,半晌缓不过来。
小人在前面一蹦一跳,照旧被这些官吏们忽略。
不过它的心情却很好。
大门就在眼前了!
小人继续领着徐覃往前走,突然,它停了下来,转过身,再次歪了歪头。
原来是徐覃又停了下来,像根沉默的木头,杵在门前,一动不动。
奇怪,明昭怎么又不走了?
难、难道,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走几步就要停几下了吗?!
嘶,得让他想想有什么补药……
奈何纸人的身体负担不了太复杂的思考,一想,小人就像是醉了一样,脚步蹒跚,摇摇晃晃,于是小人索性甩了甩脑袋,又跳到徐覃面前,戳了戳他的鞋子,然后指着门口。
徐覃沉默地看着小人不停在他的鞋子上戳戳戳,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然后他抬头,看向大门。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急着归巢的鹊儿叽叽喳喳,和伙伴们一起扑腾起翅膀,匆匆而起,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天际。
晚霞强势地闯入到了天空的世界,给原本单调的天空涂上了胭脂,用绚丽灿烂的颜色,将它染成一幅烂漫的画。
炊烟在空中袅袅升起,辛劳了一天的人们擦了擦鬓间的汗水,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气,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好像一整天的疲惫都被这炊烟吹散了一样。
“归家去,归家去!”有人吆喝一声,一甩扁担,像是甩掉了肩膀上的酸痛,抬起空空的竹筐,兴高采烈地归去。
儿童们拍着手,唱着诗歌,在街上蹦蹦跳跳,玩着笑着,忘了时间,不肯归家,然后被自家的母亲愤怒地揪着耳朵,哭着和同伴们离别。
街道上,似乎还回响着孩子们稚嫩的歌声: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
“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
……
尚书省外,林苏照旧在守卫们的面前走来走去,不时停步摇头,垂眉不展。
守卫们都快被他给走烦了。
若非见他长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遗世独立,出尘脱俗,让人不敢大声训斥、恶语相向,又念在他是个疯子,他们早就把他给赶走了。
每当他们看到林苏的样子,都要惋惜一次。
好好一个……唉,罢了,不说了。
林苏自然不会在意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他看向尚书省的方向,皱起眉头,眼里泛起疑惑。
奇怪,他明明感觉到纸人领着明昭到门口了,怎么他们还没出来?
明昭,为何停在了那里?
……
徐覃停在了门口。
地上的小人依旧固执地坐在徐覃的鞋子上,试图拉动他的脚步。
徐覃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刘海。
密密实实,不露缝隙。
他低下头,缓慢地迈出一步,再迈出另一步。
……
林苏在尚书省门口转来转去,突然,他停了下来,期待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咻——”
有一个纸人从里面飞来,兴奋地飞到林苏的面前,然后就像骤然失去了力量一样,跌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化作了青烟。
远处,有一个人影,慢慢地出现在门里。
林苏的心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甚至还有些紧张,也不知多年过去,现在明昭变成什么样了……
很快,那个神秘的身影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阴恻恻的人,或许很难让人把他称为“人”,阴森可怖,瘦如枯柳,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散发着幽幽的不详气息,刚出现,周围的守卫们顿时就如临大敌,颤颤巍巍,差点连拿武器的手都握不住了,鸡皮疙瘩止不住地从他们的手臂上钻出。
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
“啪、啪、啪……”
这是守卫们瘫倒在地上的声音。
“明昭!”看到徐覃出现,林苏脸上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高兴地冲他挥挥手。
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眉。”
人生喜事,莫过于故友重逢。
此刻,徐覃的一只脚刚刚踏上大门的门槛,正悬空在门槛上,听到林苏欢喜的呼喊声,徐覃的刘海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想要抬起头来,但最终,依旧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然后……林苏就看见,徐覃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一样,慢慢地把自己悬空在门槛上的脚,一帧一帧地收了回去,接着……
迅速消失在了门内。
林苏:!
作者有话说: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出自白居易《别杨颖士卢克柔殷尧藩》;
“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眉。”出自欧阳修《浣溪沙·十载相逢酒一卮》。
第267章 雍朝
林苏还没来得及反应, 徐覃的身影就眼睁睁地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一片叶子从树梢中掉下,缓缓飘落到地上。
空气中一片安静。
只有满地瘫倒的守卫,还彰显着徐覃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林苏默默地把举高的手放了下来。
明昭他, 他缩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 这的确是他的错,是他失约在先,明明说好了五年之后相聚, 结果却耽搁了那么久, 明昭生气,也是应该的。
果然, 他就不应该一见到明昭,就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好像完全忘了失约这回事一样……而是应该作出一副愧疚不安、幡然悔悟的表情,在明昭面前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啊,是他大意了!
一高兴,就忘记失约这件事了……
……这好像,已经是他第二次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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