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魔方(97)
人们在等待中焦灼。
半个月前过去的第五关,显然残酷异常,虚拟界内的活动人数骤减原先的一半有余。
剩下的人无疑成了最有希望获胜的选手,马拉松只剩下最后十米,手拿橄榄枝的女神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朝他们招手,他们已经能闻到真正的阳光与海的气息,自由与和平夜夜在梦中高声吟唱。
他们严阵以待,眼里闪动着被血汗洗礼后的幽光。
那股背水一战的决绝气势自他们的皮肤蒸发出来,凝结成水雾,弥漫在虚拟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浸淫在雾中的面孔都谨慎而肃穆。
气氛过于压抑,引起强烈不适。
“知道比考试考零蛋更难过的是什么吗?”姜聿戳着一杯芒果沙冰,幽幽道。
冷湫抠着指甲:“什么?”
“是刚巧考了59分。”姜聿叹了口气,“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拥有,而是差一点就可以。所以我很能理解这帮哥们儿此刻的心情。”
“没说不理解。”冷湫撅起嘴,气鼓鼓地抱着胸,“但自己人搞自己人就太过分了。难道他们多杀一个人,少一个竞争对手,就能成功过关吗?哼,活该他被徐叔收拾。剁他一只手都是轻的,这种丧尽天良之徒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害。千错万错,还是魔方的错。”姜聿搅和搅和沙冰,看玻璃杯的外壁逐渐渗出水珠。
极端环境会促使人的底线不断下调。
前段时间虚拟界内就出现了这么一伙人,他们三五成群,瞄准了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很弱的通关者,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招招落在人体的致命要害,直把人围殴致死,目的则是为了缩减人口基数提高个体生存率。
他们不知从何计算出每个关卡的难度是视人数多少而定的,人越多关卡越难,于是打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口号,以弱者横竖都是要死的死前还要拖累大家的言论煽风点火,鼓吹通过提前终结一部分人生命的做法来人为降低最后一关的难度。
这种愚蠢的做法简直可笑之极。
但追随者竟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直燎到某位重伤初愈的徐姓娇娇头上,某不长眼的小头目竟将其误认为是个千载难逢的小弱鸡,提拳欲吊打,结果反被吊打。
小头目不甘,回头叫了一帮乌合之众来围殴,小弱鸡也有个帮手,瞧着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有睥睨群雄之姿,但小头目不怕,他心大人也多。结果一伙人大叫着冲上去,挨个儿被殴打至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小头目还因此丢了一只手。
就此,徐姓男子和他的周姓帮手顺藤摸瓜,杀鸡儆猴,以狂风过境之势把整个反人类团体一锅全端了。
一时间风声鹤唳,借机作恶之人缩起脑袋装鹌鹑,寻常人昂首阔步重享和平。
经此一役,人人都知晓了周徐二人的大名。
虚拟界内无秩序,他俩俨然就成了秩序。
风波过后,周徐很少再在公共场合露面,怕引起不必要的围观,再生事端。
他俩总是偷偷摸摸去“开房”。
对此冷小湫很有意见,第一万次质问:“我叔跟周岐真是那种关系吗?他们可能只是在房里开会。”
“你开会关起门来还不让人旁听啊?”姜聿翻白眼。
冷湫不死心:“这不探讨机密吗?一般人能听吗?”
“害,还机密,激情还差不多。”姜聿把嘴里的沙冰咬得嘎吱嘎吱响,“他俩大庭广众之下亲嘴儿呢,那火爆场面,那激烈程度,啧啧。”
冷湫拍桌:“你造谣!你又没亲眼看见!”
“我没造谣!”姜聿不甘示弱,“任思缈看见的就等于本人亲眼目睹!”
“啊呸!任姐姐都不理你,你一厢情愿!”
“她不是不理我她是害羞……”姜聿还想争论,抬头一看,冷小湫的大眼睛里迅速弥漫上了两包泪水。
手里的小勺啪地一声撞击玻璃杯,姜聿震惊了,瞪大眼睛:“你哭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那两包泪水就被戳破了,从两腮长长地坠落。
冷湫使劲儿抹了抹眼睛,怒目而视:“你管我!”
“你暗恋徐迟吗?”姜聿猜测。
冷湫:“放屁!”
姜聿:“那你暗恋我周哥?”
冷湫崩溃:“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那你到底哭什么?”姜聿真的疑惑,两手一摊,“他们俩搞在一起不是为民除害造福人类吗?”
“你才是大害!”冷湫哇地一声哭出来,,你爸要是个同性恋,换你你也哭!”
姜聿闻言,支着手僵在原地。
过了好半天,他默默把掉到地上的下巴给捡起来,眨眼:“我爸不可能是同性恋,他娶了好几房姨太太,生了一窝崽子,哪个崽子具体叫什么他都分不清。”
冷湫还是哭,放声大哭:“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我爸是不是个东西我不好说。但你再跟我说一遍。”姜聿咽了口唾沫,“你爸是谁?”
*
落地窗前,徐迟收回遥望远处摩天轮的目光,打了个喷嚏。
一双热烫的胳膊随即圈上来,环住他的腰。
“冷吗?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点?”
男人同样热烫的气息吐在薄薄的耳廓上,激起一层轻纱般的红。
徐迟的眸光自垂下的眼角滑出,瞥向男人与身前交叉的双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岐于是松开一条胳膊去调高温度。
徐迟转身想走,那条胳膊立刻又落下来把他捞回去。
徐迟轻轻蹙眉,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如此近距离地亲密接触。
“再待会儿。”
周岐把下巴磕在他肩窝里,亲昵地蹭了蹭。
徐迟于是站住了。
不习惯归不习惯,但不可否认,他正以飞快的速度转变并适应。
因为周岐意外地很黏人。
他得配合。
黏人到什么程度呢?
徐迟觉得自己已经化身随身携带的氧气瓶,稍微一撤走,周岐就会因缺氧而鬼哭狼嚎。
站得腿麻,徐迟想去床上坐着,于是从落地窗移动到床前的这段距离,周岐都像个巨大的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不走,你松手。”徐上将耐心告罄。
周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小声控诉:“你打完阻断剂勒着我强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特殊时期。”徐迟揉了揉额角,“我现在正常了。”
“嗯,所以你就没需求了呗。”周岐眼巴巴望着他。
徐迟从这话里听出点委屈的意思,扭头,神情认真:“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周岐摇头:“我没有。”
徐迟拆穿:“你在暗示你现在有需求。”
二人对视。
三秒后,周岐捉住徐迟的手,弯腰凑上前,拿鼻尖轻轻触了触徐迟的鼻尖,退开些许:“我这人缺爱,需求挺多的,内需外需,你指哪一方面?”
徐迟没回话,只静静地看他。
似乎在分辨他究竟想,还是不想。
这些天,他们共处一室,亲吻拥抱互相慰藉,但从未逾矩。
刚才那两句,算是难得的撩闲。
徐迟不确定周岐是不是想付诸实践。
他于是试探性地把手搭上周岐的肩,低声道:“我是你的,你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尽我所能满足你。只要你提。只要我有。”
周岐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
徐迟看到那一瞬他眼里猝然炸起的火光,幽深,明亮,炽热。
但始终藏在半透明的隔膜底下。
“你是我的。”周岐微笑着,轻轻重复这四个字,而后拿下徐迟仍缠着绷带的手,凑在唇边亲吻,“上将,你对我真好。”
徐迟蜷了蜷手指。
“但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宜激烈运动,上次让你揍人出气,已经是格外纵容。”周岐松了手,抽身离开床铺,“最后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我们得养精蓄锐。想喝水吗?”
果然。
徐迟摇头,望着那道矫健的背影踱去沙发,倒了杯水喝下,再随手翻阅起茶几上摆放着的杂志。
周岐一如既往很有分寸,太有分寸,尺度把握得近乎精准。
确实,以他二人的心性,控制区区欲望而已,完全不在话下。
徐迟本身其实对这些不敏感也不介意,但时间长了,还是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的伤没严重到不能寻欢的程度。
而且,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克制的必要,不是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徐迟闭眼沉思。
诚然,这段时间周岐表现得特别黏人,但偶然还是会流露出别扭和疏远。他会在吻到动情时睁开双眼,徐迟在蒸腾热浪中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他会隔着衣物情不自禁丈量徐迟,只抱怨这里太瘦那里太细,哪里哪里都不满意,但抱起来仍如获至宝。他也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倾诉衷肠,每天换不同的语式,徐迟偶尔会回应,但不回应时他也不气不恼,只投以温柔深沉的注视。
回顾完,徐迟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周岐表达爱意的同时,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揣摩忖度对方?
对此,徐迟更是迷惑。
他不知道周岐在考量什么,自己明明该说的都说了,明明已经表达得如此忠实热忱,不留余地,还有什么可考可量的?而且周岐把一点小心思藏得那么好,几臻完美,想必是不肯摊开来明说的,这样一来,即使他有心想解决问题,也无从下手。
他感到棘手。
孩子长大了,心眼也多了。
想当年,小小周岐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