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41)
李杨骁把手机递给他:“那卸载吧。”
“真卸载了?”迟明尧明显不信。
“卸载吧,总是忍不住看看她们说了什么。”李杨骁有点头疼,“其实我是想看她们对罗子茗这个角色的看法,但她们现在好像已经不关注这个了。”
迟明尧说一不二,真的帮他卸载了微博,然后又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开了微博,找了几条夸奖他的微博读给他听:
“李杨骁把罗子茗演活了,尤其是下雨天从楼梯上跑下来的那一幕,雀跃欣喜全都写在眼睛里,可爱,想……”迟明尧读到最后一个“日”字的时候紧急地刹了车,不满地说:“现在的粉丝怎么都这样?”
各大网站的头版都在第二天登上了李杨骁跳钢管舞和抽烟的新闻:“李杨骁出道前竟是钢管舞男 粉丝大呼‘崩人设’!”
形式愈演愈烈,在《如果云知道》播出的第五周,那个居心叵测的发布者又放出了一则惊天爆料,他截出了李杨骁往昔短片的共同点——那一面显示着“导演 江朗”四个大字的斑驳墙壁,然后又紧接着附上了一则关于江朗吸毒的报道。
——“你骁很可能并不只是抽烟那么简单哦。@李杨骁 请本尊出来解释一下跟江朗的关系吧,真是令人好奇呢。”
虽然并没有明说,但这条微博的指向性却十分明显,显然是想把李杨骁与吸毒之间扯上关系。两集电视剧还未播完,“李杨骁 吸毒”这个关键词就空降微博热搜榜。
李杨骁这才发现了那个持续不断发着自己黑料的微博——这人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有预谋而来,每一条微博都真假参半,十分具有迷惑性。
他极度心寒地看完了那几条微博,又忍不住自虐地点开了下面的评论——那简直是一个黑粉集中营,他们用极尽恶毒的语言攻击他,把他的照片做成了不堪入目的表情包,每一个前来为他鸣不平的粉丝都招致了大批毫不留情的谩骂。
其中有一句极具嘲讽意味的话被反复地P到照片上:“我抽烟、喝酒、染发、吸毒,可我是个好男孩。——李杨骁”
李杨骁从没说过类似的话,事实上他根本没想过要做什么好男孩,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恨他恨得入骨,他自问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至于江朗,那晚从陈瑞那里得知当年他没有吸毒的消息之后,李杨骁就试图联系过他,但微信没回,电话停机,连以前的同学都不知道他最近的音讯。
李杨骁短短的指甲都嵌到了肉里,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气得几乎发抖,他在那条微博下面回:“一条假新闻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这条微博发完,迟明尧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看出李杨骁的表情十分不对劲,便伸手从他手机拿过了手机,快速地扫了几眼。
他的表情迅速冷下去,拧起眉头说:“这人有病吧。”
李杨骁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可能很讨厌我吧。”
迟明尧拿过自己的手机,给负责李杨骁宣发的团队打了电话,语气不善地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提早发现这个微博的存在。
热搜很快被撤掉,但这个持续泼黑水的号却仍在负隅顽抗,在被销号的前几分钟,他又语焉不详地爆了最后一个料:“当年含泪求某娱乐公司大佬包养,临到床边又反悔逃跑。业内人士可是无人不晓哦!”
关于李杨骁的所有黑料开始在各大平台发酵,路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关于他的一切,抽烟、吸毒、包养……原来屏幕上那个傻白甜的罗子茗背后,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心机重重的李杨骁。
李杨骁彻底站在了媒体八卦的风口浪尖,他的知名度节节攀升,热度持续飙高,这在娱乐圈称得上前所未有,没有哪个新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收获了如此之高的关注度——但这似乎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提前约好的通告无法推脱,李杨骁在保镖的护送下极其低调地进了后台,迟明尧也推掉了工作,陪他一起录制节目。临时经纪人帮他挡掉了所有敏感问题,节目进行得一切顺利。
在李杨骁跟迟明尧走出节目录制厅时,媒体跟粉丝同时朝他飞奔过来,数十只话筒一股脑全部怼到了他的嘴边,各种问题随之向他抛了过来:
“李杨骁,跳钢管舞的那个视频里是你吗?”
“资料上显示你科班出身,为什么毕业后会去跳钢管舞?”
“网上有人说你的人设崩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跟徐景晔不和的传闻是真的吗?”
“你跟江朗是什么关系?”
……
临时经纪人手忙脚乱地挡住这些发问:“别问了别问了,拜托尊重一下艺人谢谢!”
李杨骁站在最中间,被人群推搡着无法挪动一步。他看了一眼迟明尧,他就站在他的旁边,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蜂拥而至的这群人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李杨骁朝前走了一步,人群随之往后退了一步。
“导演和演员的关系,”李杨骁说,“你不是问我跟江朗的关系吗?就这么简单。”
“吸毒的事情你怎么解释?”一位记者紧接着问。
李杨骁看着他说:“我没有吸过毒,江朗也没有。”
“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吸毒?当年新闻都报道过,你为什么说那是假新闻……”
迟明尧伸出手,从那位还没说完话的记者手里拿过话筒,低头看上面贴着的标志,又盯着那个记者说:“你是新艺视频的记者?造谣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他的表情冷峻得有些可怕,那记者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嗫嚅道:“网、网络上都这么说……”
迟明尧冷声道:“所以你们就这么助长网络暴力吗?”
他拉着李杨骁的胳膊往前走,记者们不肯罢休地跟上来。
有特意前来参加节目录制的粉丝哭出了声,一路跟着李杨骁朝前走。
“李杨骁,李杨骁,”一个粉丝的声音高过了所有吵吵嚷嚷的人声,高声地对他喊,“你别管那些谣言,这几天别刷微博,我们相信你!”
其他跟过来的粉丝也随即喊起来:“李杨骁,我们相信你!”一时竟把场面搞得有些悲壮。
李杨骁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回头看她们,露出了一个挺真诚的笑容:“谢谢,早点回家吧。”
一路护送的保镖帮他们合上车门,所有嘈杂的声音一并被隔绝在车门之外。
司机缓缓启动了车子,李杨骁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到车后座。
迟明尧伸出胳膊,把他揽过来,让他倚着自己的肩膀。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了,如果早知道这部电视剧会让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他宁愿跟陈瑞一起封杀李杨骁……可是,那会是李杨骁想要的吗?
隔着额前的头发,他亲了一下李杨骁的额头,又用手指拨弄他的额发问:“李杨骁,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李杨骁闭着眼睛说,“当演员吗?我后悔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不过,有时候我会后悔些别的……”他睁开眼睛看着迟明尧,突然转了话题,“我们去看看你种的那棵树吧?”
迟明尧怔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好。”
李杨骁记得那条路很窄很窄,坐上驾驶位的时候,他边系安全带边说:“只是我的车技不太好,可能会有点危险。”
暮色渐深,金灿灿的夕阳透过车窗照在迟明尧的脸上,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映得有些温柔,他垂眼看着低头帮他系安全带的李杨骁说:“没关系,舍命陪你。”
第62章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不佳,前面的车子排成了一条长龙,李杨骁脚下不时踩着刹车,一路走走停停。他本来就不是多么温和的性子,这会儿媒体的轮番追问还在耳边响着回音,再遇到这一段拥堵的路段,心底微微生出些烦躁的情绪。
等红灯的时候,他把车窗打开一些,摸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着了火,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呼了出来。
迟明尧看出他心情不好,低头拉开了前座的小抽屉,翻了一张CD出来,放到车载CD机里,然后打开了音响。
舒缓的音乐像一只无形的手,按摩着李杨骁的神经,明明应该很快放松下来,可他偏偏还是神经紧绷。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些真假掺半的谣言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什么抽烟、吸毒、跳钢管舞……他知道那只是一些别有用心、添油加醋的造谣话术而已。
可是最后那条关于包养的传闻却不一样——他的确做过那件事,虽然含泪求包养是假的,可是坐到床边又跑掉却是真的。
一提起这个,他就心虚得要命,他害怕这条传闻也发酵起来,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那让他怎么面对迟明尧呢?难道要他说,我的确做过那件事情,可那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吗?
可是……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李杨骁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时浑浑噩噩的自己,演了一半的《水边高地》因为遭遇突然撤资,导演半夜打电话通知他不需要再来剧组,八年暗恋也因为宋昶的临阵退缩而彻底画上了句号。连番打击让他一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自己之后该踏上怎样的道路迷茫不定。
《水边高地》的制片人连连向他道歉,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跟他说着行业内的种种黑幕与新人的不易。末了又换上一副好心面孔,说他认识一位圈内高层,手中握有丰厚资源,对李杨骁很感兴趣,让他帮忙牵个线。
他掏心掏肺又十足热情地劝李杨骁答应这个白赚不赔的好差事,那模样就好像李杨骁一旦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还是算了,我不打算继续做演员了。”李杨骁记得当时自己这么说。
“你说什么傻话呢?”那男人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却依旧遮不住眼角的细纹,他好像被李杨骁的这句话吓到了似的,做出一副万分可惜的夸张表情,“就你这资质,你不做演员了?你看看新换上来的那个叶添,论模样论身材论演技哪点比得上你?不就因为攀上了一个好金主,这才能把你挤下去?”
李杨骁沉默不语地握着杯子。
“再说了,你不做演员了,那能做什么去?我记得你是科班出身吧?花了这么多年专攻表演,说不做就不做了,你说说你对得起自己吗?”
见李杨骁仍旧不说话,那人又说:“我说你啊,有什么好矜贵的呢,躺床上不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谁也没要你的一辈子。要我说啊,到时候你资源到手了,人气也上来了,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谁也管不了你!”
现在想来,陈瑞也许是答应了那位制片人什么好处,才使得他那天一直拉着自己软硬兼施。
“就这么定了啊,我今晚就给你约个饭局,你可以先跟他聊聊再下决定嘛。”那人说着,便拿起手机拨了号码。
“哎您先别……”李杨骁想出声阻拦,那边却已经通上了话,“喂陈总啊……对对就是李杨骁的事情,他觉得可以聊一下……您今晚有时间吧?哎好我这就跟他说……”
那人挂了电话,喜上眉梢地说:“妥了!这可反悔不了啊,陈总在圈内什么地位啊,你要反悔,真把你封杀了也不一定。”
李杨骁稀里糊涂地就赴了这顿饭局,跟陈瑞面对面坐到了一张桌子上。那时他还不知道陈瑞跟叶添的关系,陈瑞那晚与他初见时也表现得风度翩翩。
“还记得我吗?”陈瑞拿起酒瓶,往李杨骁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一些红酒,“我们之前见过。”
“当然记得。”李杨骁勉强扯出一点笑容。事实上他根本就不记得陈瑞,之前为了拉到投资,他跟江朗赴过的饭局太多了,围坐在饭桌边上的那些投资商们在他的脑子里全都是一个模样——虚头巴脑,不怀好意,可劲儿地灌他们酒,还有一些人想睡他。酒桌上的李杨骁表现得尽可能的热情,可下了酒桌,这些陈总王总张总他一个都没记住。
陈瑞放下酒瓶,笑了笑说:“看来是不记得了,我倒是对你印象深刻。你跟你那个同学,一年前拉投资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我这边的资金周转不开,没能帮上忙,事后觉得挺可惜的,资金一到位我就想联系你们,结果一打听,你那个同学吸毒了。唉,觉得挺遗憾的。”
他适时地说起关于那个片子的事情,让李杨骁放下了些许抵触的情绪。尤其是,他还提起了江朗吸毒的事情——江朗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陈瑞能知道这件事,说明他是真的向别人打听过。
“是啊,”李杨骁垂眼说,“挺遗憾的。”
“没关系,好演员会有人赏识的。来,这杯敬你。”陈瑞端起自己面前的高脚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看着李杨骁,希望他也能识相地回敬自己一杯。
李杨骁捏着细长的杯脚,都已经举到嘴边了,又把高脚杯放了下来,说:“陈总,这酒我能不喝吗?我有点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严重吗?”当时陈瑞很关切地问他。
“大学的时候,喝到过医院去,被摁着洗了半夜的胃。”
“这么严重啊?那算了算了,别喝了,这么美好的夜晚,可别给耽搁过去了。”
话里有话,李杨骁自然是听出来了。可陈瑞起码是尊重他的,而不是像之前酒桌上的那些人一样,不管他酒精过不过敏,非得灌他一杯再说。
“对了,王制片还跟我说了《水边高地》的事情,”陈瑞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要我说,这事儿办得也太不厚道了,这圈子里的风气就是这么坏掉的。明天我就去跟他们谈谈,说什么也帮你把这角色拿回来。”
这话彻底戳到了李杨骁的软肋上,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得到《水边高地》的出演机会时,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半夜接到导演通知他换角电话的时候,有多么失望愤怒。
李杨骁黯淡了半个月的眼神终于亮了一下,他看到了重新拿回那个角色的希望——是啊,那机会本来就是他的,只不过被人中途夺走了而已,现在上天眷顾他,又重新给了他这样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他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稀里糊涂地,他坐到了陈瑞的床边。
又稀里糊涂地,因为宋昶的一个电话,他逃了出去。
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说自己那时的难处与苦衷,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水边高地》,叶添,那时真的是迟明尧帮助叶添带资进组,才把自己珍视的那个机会拿走了吗?
“有时候我会想,”又经过了一个红绿灯,李杨骁目视着前方说,“我跟叶添可能是一类人。”
迟明尧转头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李杨骁开着车说,“你不觉得吗?都是靠交易上位,谁也不比谁清白一点,只不过我更幸运一些,因为遇到了你。”
迟明尧说:“前面那一句,不觉得。”
“以前听黄莺说过一些你跟叶添的事情,但她只讲了一半,没有讲完。打听男友的情史好像不是多明智的事情,”李杨骁笑了一下,说,“但我还是有点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不想讲的话就算了。”李杨骁有意这样说。
迟明尧笑了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打听男友的情史的确不太明智,不过,他还算不上你男友的情史。”
李杨骁讶异了一下:“嗯?”
“一直没讲是因为的确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吧。”
迟明尧抽着烟讲完了这件事,讲了一路,从夕阳西沉讲到暮色四合。他音色低沉,语速不快,修饰也并不多,简简单单地还原了事情的原貌。
李杨骁听完才发现,迟明尧跟叶添的关系,和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太一样。
迟明尧是在一个饭局上见到叶添的。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名义上接手了明泰家居的运作,但实际上却遭到来自他二叔方面的一些打压。
迟明尧在国外待久了,国内的人脉并不广,因此那段时间过得有些难捱。为了帮他尽快拓展人脉关系,他的好哥们曹烨召集数位少爷们一起组了个饭局。
饭局上一群二十几岁的公子哥们插科打诨,推杯换盏,气氛还算融洽。陈瑞来得有些晚,身边还带了一个畏首畏尾的男孩,但他并没有正式介绍那个男孩,只是让服务生加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旁边。
对着刚回国不久的迟明尧,陈瑞表现得挺热情,来晚了还自罚三杯,很快就融入了谈话当中。
那个清秀瘦弱的男孩,也就是叶添,全程被陈瑞忽略,沉默地坐在饭桌上,自顾自地夹着眼前的菜吃了几口,便拘束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饭局快散场的时候,十几个人商量着接下来还要去哪里续场,叶添伏在陈瑞耳边说了句什么,临时走开了。
他一走,陈瑞就在嘴边竖起了食指,大力地“嘘”了一声,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瓶液体,举起来对在场的人说:“哎,你们看这个,我今天刚拿到的,听说特带劲儿,我打算给他试试。”
“谁呀那是?”旁边有人叫道,“成年了吗?你丫别是犯法吧。”
“你丫闭嘴,别败兴致啊,”陈瑞指着那人说,然后给叶添的杯子里倒了酒,又往那杯酒里滴了几滴小瓶子里的液体,拧上盖子,又拿起杯子看了看说,“够了吧应该?说是两滴就够了,我这加了有四五滴了,要是药效还不够,明天我得找他们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