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55)
小马啧舌头:“你咒谁呢?”
我说:“生老病死,自然法则,老马可比你看得穿,遗嘱都立好了。”
小马瞪我。我忙举高双手:“可没我的份啊,他说都留给你,什么都给你。”
小马又蔫了,该说是萎靡了。他不说话,我想不出要说什么,我们走到巷子口,面前是两车道的马路,有辆空的出租车开过,我伸手拦了下,车没停。我说:“叫滴滴吧,你家住哪儿啊?”
小马说:“水岸江南。”
我拿出手机叫车,叫完车,我点开了消消乐,站在路边打游戏。
小马冷不丁问我:“同性恋会遗传吗?”
我听了直笑,小马继续问:“还是真的会传染?”
他的声音低低的,我看了他一会儿,再看手机时,一局时间结束,我不玩游戏了,伸手拍了小马一下:“晚上得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知道吗?”
小马看看我,眼珠往上又往下,从头到脚打量我,然后跳到了路边的花坛上去。这下他和我一样高了,我的眼睛能看到他的眼睛,看不到别处了,我笑出来。小马双手插口袋,转过身,沿着花坛一小步一小步地迈步子,走着,绕着,说:“我就进去看看,一会儿有个人来搭讪,酒保在吧台里还和他打招呼呢,一定是熟客,一会儿那个人的前男友过来了,一会儿他们吵起来,一会儿那个搭讪我的人就走了,他前男友追出去,我的手机就不见了。”他看了我一眼,“那个老板八成和他们一伙儿的,我去找他理论,碰坏了瓶酒……”
我知道他在说谁了,玩具有个熟客,叫小选,经常挑生面孔设套,他眼光毒,看人准,看得出谁会中他的套,看得出谁白天是别人的好男友,好儿子,好丈夫,公司里的好员工,企业里的好帮手,谁绝不会,也绝拉不下脸报警,和别人声张。明明赶过他几次了,但是小选还是会溜进玩具,等待一张陌生的面孔,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一对闪烁的眼睛。他是真的贼,他从不心虚。
我说:“你这还算可以的了,没有中什么爱情陷阱。”
小马哼了声,已经绕到了花坛的另一边。一根烟抽完,我又点了根,说:“手机绑定了支付宝之类的东西了吗?”
小马说:“我自己会弄的。”
我想了想,又说:“酒碰了还是要赔的,什么酒?”
“人头马,好像……”小马挠挠鼻子,说。
“哦,那大概六百吧。”我说,“你有吗?”
小马看我,挑着眉毛说:“你不会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你们连环套路我?”
我对天发誓:“我才从富豪浴场过来,打完麻将打完炮,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马的五官皱成一团,摆着手喊:“行了行了!谁要听你打炮的事!”
他绕回我面前,给了我六百块,我收好了。我说:“你以后别一个人来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指了下前头,“要泡酒吧去贵州路其他地方。”
我看着他,强调:“我认真的。”
小马一下畏畏缩缩,躲躲闪闪了,打起了结巴:“还以后,我……我就是……”他说:”你别和老马说啊。“
我还看着他,他又要掏钱,低着头,低着声音说:“行了行了,最多我给你封口费……”
我说:“请我吃一顿饭就行了。”
“现在?吃小龙虾还是烤串啊?”
我说:“必胜客。”
小马抓耳挠腮:“现在上哪儿给你找必胜客?你说肯德基,倒有二十四小时的。”
我抽烟,说:“我不会和老马说的。”
小马说:“那就请你吃必胜客,明天。你给我个电话。”
我们叫的车到了,我对了下车型和车牌,开了车门。
“回去吧。”我说。
小马上了车,我关上门,他刚下车窗,趴在车门上看我,问我:“你现在去哪儿啊?”
我往身后指指:“我回去啊。”
“哦。”小马靠在椅背上,轻轻应声,双手摆在腿上,握在一起。司机转头问:“水岸江南是吧?”
小马没回话,我说:“是的,麻烦您了啊师傅。”我敲了敲车门,和小马说:“车钱明天吃饭的时候给我吧。”
他看我,眼睛眨眨,脖子往前伸,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缩了回去。他坐在了一片阴影里。
司机问我:“大哥,你要不要上来啊?”
我上了车,坐在小马边上,一拍司机座,笑着说:“行吧,送佛送到西!咱们走吧!”
司机开车,小马往旁挪开了些,抱着胳膊,靠着窗户坐着。车开了没多久,他斜过眼睛看了看我,说:“你给我个电话。”
我说:“你记得住吗?”
他点头。我说1598,他跟着轻声念,1598,在手上写1598。我说343,他念343,在手上写1598343。我在他的手心里写,15983430096。他的手心里写不下这么一长串数字,我写到了他的手指上,手指尖上。中指尖上。
小马住在新城区,我们从老城出发,一上融江大桥,就堵住了。司机倒很会打发时间,一边用微信和人聊天,一边听广播,深夜的电台,壮阳药广告的间隙里插播邓丽君的老歌。
什么《甜蜜蜜》啊,《小城故事》啊,《南海姑娘》啊。
小马听得浑身不自在,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从裤兜里摸出个迷你收音机似的东西和一副耳机。他插好耳机,戴上了,不再换姿势了,看着窗外,手在腿上打节拍。
我打了个哈欠,抓着手机打字,问明明要到了小选的微信号和手机号。我联系上了小选,小选也知道我,我告诉他:今天明明那里那个小孩儿是我弟弟。
小选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问:手机还在吧?
小选回:你弟弟挺帅的。
小选回:你弟弟手机里怎么有那么多你的照片啊。
我回:干弟弟,暗恋我。
小选发大笑的表情,回:那过会儿玩具见吧。
我看看小马,他修长的手指在昏暗的车内摸着莫须有的弦,扫着莫须有的弦。车还在大桥上,司机往前钻了个位置,车轮压过了什么,磕绊了一下,我的心里跟着一咯噔,我往另一侧看出去。
紧邻着我们的一辆车是辆出租车,好像就是先前没搭理我的那辆,后排坐着一男一女,司机放下车窗抽烟。男人和女人靠在一起接吻。
融江黑漆漆的,窗玻璃也黑漆漆的,他们两个人像融成了一个人,映在玻璃窗上,浮在江面上,悬在夜色里。
一颗星吊在空中。
小马拱了拱我,我一个激灵,他说:“你见鬼了?”
我摇头,没说什么,他递给我一个耳机,我塞进左耳,我一下就听出来了。是Bob Dylan,“陈词滥调”的Bob Dylan。小马清了清嗓子,说:“我很早就开始听了啊,和老马没关系。”
我没接话。我们一起听歌。我听他听的歌。好多都是英文歌,有些我在老马那里听过。娘娘腔的queen,同性恋的Elton john,还有披头士。
It's all too much.
it's all too much.
咳,我会的英文还真多。我该和老马再多学一些的。
小马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一直看着手机上的路线图,快到水岸江南时,我大喊了一声,司机一吓,小马也一吓,醒了过来。我抓着司机座和司机说话:“不好意思吓着您了啊师傅,您在这儿停一停吧,我想起点事,我在这儿下。”
我下了车,和小马挥挥手,小马揉眼睛,动作很慢。他慢吞吞地看着我,车开出去了,他慢吞吞地从车里探出头看我。
我回去了玩具,小选不敢在酒吧里露面,我们约在了厕所隔间碰头。小选把小马的手机给了我,问我,想知道密码吗?我说:“你该去深圳发展啊。”
小选哈哈笑,我也笑,我们凑在一起点烟,抽烟。小选问我:“你还在好再来?”
我点头,他说:“好多年了吧?”
他还说:“我是要走了。”
“你知道吗,玩具要拆了。我是听说了消息来看看明明他们的,正好遇到你弟弟,一时手痒,帮我和他说句对不起啊。”他笑着用指尖挠眉心,“不要让他以为同性恋都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