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禁区(56)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接过楚英纵递来的热水杯子,目光却停留在楚英纵年轻英俊的脸上。
楚英纵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非常紧张,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身子。
牧江天看了看他,就仰头将药吃了下去,轻声叹息着说:“我想,你可以和阿夜住在一个宿舍里,具体可以由学校来安排。阿夜情况非常特殊,我希望……你能多多照顾他,这是我身为监护人的私心,希望你不要见怪。”
楚英纵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进了病房里。
他有点出神了:诶,和小学弟一起住吗?真的吗?很、很难想象啊……
牧江天也在看着病床上的时夜。
——那是一种长辈的目光,他既带着悲伤,也带着慈柔,像即将离世的母亲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
牧江天喃喃地说:“阿夜这孩子,都是怪我,怪我当年养了个畜生啊……”
他将水杯放下,仿佛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当中,过了很久才继续说道:
“其实,最初收养阿夜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儿子牧许国。
“我年轻的时候很忙,没有好好教育过许国,让他养成了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只知道挥霍钱财,不知道好好工作,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等他三十多岁了之后,才突然说要领养一个可怜的孩子,就是阿夜。
“那时候我以为儿子终于收心了,知道要赡养家庭了。我很高兴,也许可了,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每年的生活费。但我没有想到……阿夜是个特殊的孩子。
“阿夜是在两岁那年被亲生父母遗弃的。起初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后来带他去医院,诊断出了阿斯伯格症的可能性,才知道——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病症让他语言能力很差,直到两岁都几乎说不了什么完整的话,就因为这样,非常容易被误认为是先天智力障碍的儿童,才会被亲生父母所遗弃。”
楚英纵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说:“可是阿斯伯格症是可以治好的,至少不会比普通人差到哪里去!”
“嗯,是的。”牧江天点了点头道,“你查了很多关于AS的资料吧?”
楚英纵小声说:“也没有很多,就……有时候晚上会看几遍吧。我毒舌,我怕我一不小心会说出时夜不想听的话——我也是认识了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病的。有的人说这是天才病,也是因为这种患者没有什么社交能力,还有一定的偏执问题,精力和天赋都发挥在某个独特的领域上了,就会显得非常聪明。”
“是啊,阿夜也是个天才,计算机领域的天才。”牧江天出神地说,“可是,天才都是孤独的,又有谁在意他们的孤独呢?我原以为我的儿子——许国他可以为阿夜弥补童年的缺憾,可以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错了,阿夜被收养后遇到的不是天堂,而是另一个地狱……”
第44章
时夜是个天才。
这一点毫无疑问,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能确认这一点。
从他接触文字起,他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有写在教科书上的“显然”两字, 对他来说真的是显然。
每一个数学公式对时夜来说都相当于1+1=2的难度,他从不去背诵它们, 他可以在考场上使用两分钟时间推导出来。当时间不够推导的时候, 他可以猜测出来,而且正确率高达99%。
这一切对他来说天经地义, 就像普通人生来就会使用双手上的十指一样。
七岁那年时夜已经连续跳到了小学四年级, 为的是应下带队老师的邀请, 去参加一场奥数竞赛。
那时牧许国带他去做了智商测试,七岁的时夜得到的数字是136,超越世界上95%的成年人。
逻辑、想象、记忆、推理……无论是哪个方面, 时夜都能轻松地做完试卷,一直到他遇到社会问题为止。
他没法理解人类。
在一次社交实验里,当时夜看到一个同龄的小女孩在面前哭的时候, 他无动于衷地走开了。
当人们问到他“你为什么不同情一下她?”的时候。
时夜的回答是:“我们不是朋友。而且即便我们是朋友,我也帮不上她, 这和我没有关系。”
如果更进一步地, 让女孩向他求助的话。
那么时夜就会说:“我认为我们的关系不到那个层次。我有能力帮你,但我不想。”
……就很冷酷无情, 让人听了都震惊。
牧许国带着时夜去找心理医生,很快他们就为时夜做下诊断:特异型阿斯伯格症。
阿斯伯格症患者不能理解别人, 也对社交匮乏任何兴趣。
时夜可以整整一年不和人说话、不外出、不社交, 而且他乐在其中。
对正常人来说,“社交”是一个需求条,每次和人聊天的时候, 就会往上涨一点,如果需求条一直空荡荡的,他们就会很不快乐;
但是对时夜来说,“社交”是一个能量条,每次和人聊天的时候,他都在消耗自己的能量,如果一次性说了很多话,那么他的能量就会耗光,他就会很不快乐。
这显然不太正常。
所以时夜那时起开始吃一些药物,控制他的精神状况。
他吃两种药,其中一种有一定的成瘾性,所以是严格管控的处方药。
不幸的是:牧许国有药瘾症。
一开始,牧许国只是从一个疗程的药物里偷两片,磨成粉末来吃;
后来,他开始光明正大地从时夜领到的药物里抽走一整版;
再后来,所有药物都归牧许国管理,时夜已经很少能得到足够药物,因而他的症状始终没有减轻,医生不得不为他继续加量;
于是,到了最后那段时期,牧许国因为巨量摄入精神类药物,开始自己出现一些精神症状。
这一切的发生都没有人知道。
因为牧江天那个时候刚刚升任院士,他在带队做机密且重要的国家级项目,他不能回家,更别说来观察家里两个人的用药情况。
而时夜是一个阿斯伯格症的孩子,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主动说话。
他总是冷淡地、遥远地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像一个永恒的隐者。
等到了时夜上高中的时候,牧许国的耐药性已经让他无法满足于当下的药物,他开始要求时夜“加重”自己的病情。
那时时夜的兴趣已经在电子科学的领域,他能看见那些东西。
牧许国就要时夜将他看见的东西画下来,包括琴鸟和所有一切,看上去不切实际的东西。
于是,时夜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也学会了将这些东西画在自己的笔记本里,作为收藏。
几年时间过去了。
时夜的病症一直没有得到控制,牧许国的强迫和冷漠,都让他对社交更加失去兴趣,他变成了遗世的孤岛。
时夜的这些“幻觉”让每个医生都束手无策。
他们只好给时夜尝试其他的药物、更多的药物……
直到有一天,其中有一种药物有安眠成分,而牧许国服用过量,跌倒在茶几上。
这个男人因常年不健康的作息而极度虚弱,摔倒在地上因为药物的原因而陷入了过度镇静,他无法自己爬起来,并且很快开始呼吸困难。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家里唯一可以帮到他的人——
时夜。
“救……救救我……”他含糊地呻吟着。
那一刻,时夜就在一米远的地方,坐在沙发上扣动自己的手机,玩着他的数独。
他确实看见牧许国倒在地上,即将呼吸衰竭了,但是——
“我有能力帮你,但我不想。”时夜很平静地对他说,“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没有达到那个地步。”
于是他就继续这么看着,就像当年看着其他人那样,既匮乏同情,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他就看着牧许国陷入镇静状态,然后倒在自家的茶几上,因为身体本能的呕吐,呕吐物阻塞了他的气管后,又导致陷入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