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3)
林时雨坐在床上不动,钟起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
医生拿了药过来,见状“嘿”了一声,“脱呀,跟我一大妈还害羞什么?”
林时雨只好脱掉上衣,神态看上去颇不自在。
医生拿了药油过来,坐在林时雨面前给他抹药。林时雨侧坐在床边,双手不大自然地放在身体两边撑着床,头微微偏着看向一侧。
看起来很瘦的一个人,脱下衣服才看出衣料下的身体其实还挺结实,完全没有过于瘦削的骨感,反而手臂和腹部都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修长有劲,充满健康的质地。
光镀上林时雨赤 裸白皙的背部线条,平滑的肌理上落下一片清浅的光区。男生的侧脸浸在背光阴影里,睫毛垂着,看不清目光。
钟起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婆娑的树影。
“哎呀,你这孩子。”
医生给林时雨腹部的伤抹完药,顺着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背,这一看就不禁责怪地叹了一声,“怎么回事啊,背上也是的。”
她不大客气地抓着林时雨的胳膊让他转过角度,如此一来林时雨就完全背对着她和钟起。钟起这才注意到他的背上也有几块刺眼的淤痕,青红交加,显然下手的人没收力道。
难为了林时雨就这么一声不吭站在办公室挨半天训,上了大半节课,又没事人似的走来医务室。
“跟谁打架了这是。”医生一边上药,一边问。
她看了眼站在旁边始终安静不说话的钟起,不知怎么的就想岔了,“和你打架了?”
钟起还没说话,林时雨就开口:“不是和他打架。”
“那就是打架了。”医生点点头,“看着挺文静一小孩,怎么这么凶?别以为自己身体好,年轻,就做这么冲动的事,你看,伤还不是在你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伤着骨头和内脏没有,放学以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医生给林时雨抹完药,起身从药柜拿出两盒口服药,拿笔在盒子上写下一天吃药的次数和量,用袋子把药装着塞到林时雨怀里,又说了一遍:“听到没有?”
林时雨穿好衣服,拿起袋子,不大情愿地说:“知道了。”
两人从医务室离开的时候,上课铃声已经响过很久。整个学校再次恢复静谧,高大繁茂的树伫立楼边,在灰白的墙上投下摇曳的树影。
他们没有直接回教学楼。林时雨拐了个弯,走上篮球场旁的林荫道。钟起本来一脚要迈向另一个方向,见状想起老李的嘱咐,只得转而跟上,“去哪?”
“口渴,买水。”
林荫道尽头的办公楼后面有一个小卖部,店面小,生意火爆,每次一到课间摊前就挤作一团,饭点期间更是爆满。这会儿倒还好,学生老师们都在上课,小卖部前一个人也没有。
林时雨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钟起一瓶。
钟起接过矿泉水。林时雨没有多余表示,把水瓶递给他后,自己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水瓶上细密的水珠落下,像是某种微小的信号,示意一个初起的一小步,以一个不自觉且别扭的表达方式。
钟起不是没接收过类似的信号,或隐晦,或直接,林时雨的这种示好只能算是最最初级,不带任何目的,大概只是为了感谢。
他很少会去回应。但钟起接过这个矿泉水瓶时,心里却难得升起一个犹豫的想法,在想要不要回应。从整整一个星期毫无交流,到给他买水,综合来看可以说是一种难得的质的飞跃。
林时雨走在钟起前面,刚走出没几步,装药的袋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钟起听到林时雨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嘟囔,蹲下 身,捡起袋子,再站起来。
一般情况只要弯腰就好了,不必要做蹲下再起来的多余动作。
钟起:“你是不是身上很痛?”
林时雨:“不是。”
又是否认。短短一天之内,钟起迅速习惯了林时雨的态度。或许是那瓶水起到了良好的缓冲作用,钟起没有不管他,而是说:“你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吧,我去和老李说一声。”
但是任何事都总是很难顺利,一瓶递过来的矿泉水或许能短暂地表达示好,却不能代表一切。
林时雨侧过头,看着钟起,那种浑身带刺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用你管。”林时雨冷淡地、没有表情地说。
第2章
李忠风一般再次卷进七班教室时,林时雨暂时不在座位。
钟起的前桌高芥转过身来问:“李老师,你一天都找他八回了,他犯什么事啦。”
高芥身高体胖,一转身把钟起的桌子撞得一个弹突,钟起浑不在意扶正桌子,把桌上歪掉的矿泉水瓶挪回原位。胖子中气足嗓门大,这一声传得周围人都听见了,纷纷往这边看。
“什么叫犯事,好好说话。”李忠斥一声,“八卦。”
“哟,思想政治学得到位。”
“您还真别说,我这两天就一直在纠结下学期是选文科还是理科。要说吧,本来按我这种程度的政治思想觉悟,选文科二话不说。但是自从遇上您以后,我就深刻体会到了生物世界的深奥玄妙。现在的感觉就是难选,非常难选。”
高芥是一个废话很多、还要大着嗓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废话很多的人。坐在过道另一旁的申子宜笑他:“八卦就八卦,还给自己上升高度了。”
“都说了是关心同学嘛。”
“得了吧,你和林时雨很熟?还关心他。”
“那怎么了?你看林时雨,那么瘦一个,是吧,白白净净,姑娘似的,万一不就遭了人欺负?”
钟起看了眼高芥身后。
“你说谁像姑娘。”
冷冷的一声传来,高芥一个激灵,扭过头就看到林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回了教室站在他身后,“白白净净”的脸上乌云密布,看着高芥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对准他劈下一道天雷。
高芥闭嘴,回身,装模作样拿起课本认真钻研。
李忠往林时雨背上一拍,“走,咱俩聊去。”
林时雨的表情一瞬间出现扭曲,但他很快恢复不动声色,跟着李忠离开了教室。
“伤怎么样?”
“开了药。”
李忠点点头。他抱着胳膊站在林时雨面前,停顿几秒,说:“明天放学以后,我打算去你家做个家访,你觉得怎么样?”
林时雨几乎是立刻冷下脸,这下连对老师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语气生硬道:“不行。”
李忠被他这么一顶撞,也没想对他发脾气,知道强硬的态度只会让他的反应更激烈,看他对高三年级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小孩根本不怕老师,谁对他凶,他就会更凶地咬回去。
李忠自认不是个多好脾气的人。只不过他是一个成年人,是林时雨的老师,不会把多余的情绪加诸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我得去,林时雨。我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想解决问题。”李忠耐心和林时雨讲道理,“这涉及三个家庭,你,那两个学生,你明不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家长找学校要说法,但我不想就这么简简单单把你推出去给他们一个说法,你是我的学生,他们也是学生,我们作为老师,想尽力合理地对待自己的学生。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我吗?”
林时雨没回答。他握紧手指站在墙边,看上去一副倔得要命的样子。可李忠不知怎么的,分明从那高度自我防卫的姿态中察觉出一点孤独的滋味。
有一点可怜。李忠忽然有所察觉,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像一个给警戒的狼崽慢慢推去食物的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一点一点推进他和林时雨的沟通:“我不是去告状的,就是想了解一下你。”
林时雨漠然道:“有什么好了解的。”
李忠被他堵得直上火,反问:“你是我的学生,我不了解你了解谁?”
林时雨有些烦躁,“那么多学生,你了解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