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过敏原(186)
外面有许多身穿消防制服的人,他们似乎正在对每一个到来的乘客进行检查,并且部分性地限制通行。
排着队往外走,深夜值班的还有穿着黑色厚羽绒服的志愿者,他们详细过问了所有出站乘客此行的目的,并且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不断地强调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
大雪纷飞,车站很快就要暂时性关闭,乐知时很庆幸自己赶上了最后的机会。
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志愿者采集他的身份信息,另一个人则发放给他一个急救包和应急指南。在被询问道此行目的的时候,乐知时很快速地回答,“我找我男朋友。”
这里不比高校,周围的一些人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但那名年轻的女志愿者只是顿了顿,又多询问了一些,“那你的男朋友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本地人?现在能联系上吗?”
乐知时摇头,“不是本地人,失联了,他是来这里做测绘任务的,现在……”
她将乐知时拉到一边,“没事,你慢慢说,测绘任务是?”
乐知时想她或许能帮上忙,于是连忙解释宋煜的工作,又强调,“他如果没有出事,应该也会参与到应急救援工作的,但是我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乐知时想到什么,“你有当地地震救援指挥中心的电话吗?”
“好像有。”女志愿者皱起眉,从自己的身上翻出一个旧笔记本,翻了翻,找到一个类似的电话,但拨出去却一直占线。她又给正在震中指挥中心做志愿者的朋友打电话,对方暂时也没有接通。
“现在这种情况,指挥中心的电话很难打通的。”另一个志愿者靠近他们,“现在忙翻天了。”
“受灾很严重吗?”乐知时问。
那人解释,“咱们这不是震中,车再往西边儿开就不行了,那边好些房子塌了。”他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亮着灯的大巴车,“你看到那个了吗?刚从省会来的一批救援医疗队,这会儿就要过去了。我劝你这会儿别去了,乱得很,那边什么都顾不上,饭都吃不了。”
他抽出一根烟,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又放回去,“算了小伙子,你就在附近的旅馆等一晚上,明天白天了看看怎么样。”
乐知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个大巴车吸引,他往那方向走了两步,被女志愿者拉住,“哎,你要去哪儿?那个车不载外人的。”
“我男朋友在那儿。”乐知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弱,他怕对方听不见,又稍大声地重复了一句,“他可能在做应急救援,他们的工作很重要,可以救很多人。”
“他很年轻,才二十二岁,刚开始做应急测绘,这是他转方向之后第二次外出作业……我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还有微信……”
乐知时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很慢、没有逻辑,背上的包看起来能将他压垮,但又很倔,明明一副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样子,却不断地开口,试图说服他们,“他就在那边,我只想去找一找他,求求你,帮我一下可以吗?”
“你们……你们不是也要统计失踪人口的吗?”乐知时在冷风里站着,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臂,“如果确认他失踪了,你们……也可以……”
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努力过了。
“唉,真是。”刚刚那个抽烟都没有抽成的男人掏出车钥匙,“我一会儿要去震中那边替一个人,把你捎上吧。”
乐知时终于抓住一线希望,“真的吗?谢谢您……麻烦您了。”
“别谢我,我就怕是害你。”大哥开了车门,“好多都是来找亲人的,你来得晚了,很多人都接走了。”
但他已经尽力了。
那位女志愿者也上了车,车里空间不大,后备箱和座位上都堆满了折叠帐篷和一箱箱的水。男志愿者腾出一点空给乐知时,嘱咐他千万系好安全带。
雪停了,但路上积雪很多,很难走。开出去一公里,乐知时忍不住往窗外看,天太黑了,他趴在车窗边,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残破的建筑和倒塌的房屋,并不真切,但他的心里依旧起了细密的痛感,呼吸艰涩。那感觉不断扩散,最后蔓延到全身。
坐在座椅上的乐知时弯下腰,蜷缩腹部,小口小口呼吸。高原反应、对灾难的应激,还有对宋煜的想念,复杂而多重地折磨着他。
很害怕自己犯病,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哮喘药。
女志愿者关切地往后看,问他是不是高反,是不是没吃饭,要不要吃点东西。乐知时说不出太多话,就摇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然后就着车上没喝完的水咽下去。
因为原本的路有轻微的地裂,他们换了一条,时间要更长一些。乐知时又一次试着给宋煜拨电话,但安静的车厢里却响起另外一个铃声。
“我朋友打回来了。”女志愿者的声音高了一些,很快接通,“喂?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男孩子,他要找一个正在震中做应急测绘的男生,22岁,年轻人,据说是跟一个教授带的团队来的,嗯……说是男朋友……总之你帮我联系联系,好,麻烦了……”
她报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和即将去的安置处,才挂断了电话。从副驾驶转过身来,女志愿者安慰乐知时,“我已经让我朋友去找了,你先别急。”
乐知时对她说了好多声感谢,声音虚弱。
“没关系,我本来负责的就是登记人口,找人也是职责所在。”
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哥不断地从后视镜看他,“小伙子,你高反有点严重啊。”
他想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要分离了,也很习惯呼吸不畅的感觉,被说很严重,也只是露出迷茫的表情。
“快到了快到了。”
女志愿者看他也很不对劲,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找出一个便携式氧气瓶,在摇晃的车厢里递给乐知时,“你拿上,我教你怎么用。”
他不太想接,不想浪费别人的氧气瓶。
“快拿上,我还有呢,而且我本地的,高反不严重。”她自己取下防尘盖,把透明的吸氧面罩插到出氧喷头,塞到乐知时的手上,“对着面罩,按泵头吸氧。”
车子在黑暗中停下,车门被拉开,女志愿者劝他不要盲目去找人,也不放他走,说这里现在随时有余震的可能。
“你就在这里,我朋友已经在帮你找了。”
乐知时点头,吸着氧下了车,脚步虚浮,他稍稍稳了稳,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关机了。他急忙开机,但怎么都打不开。
“这里太冷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很容易冻关机。”女志愿者提醒他,“你别冻着手,都没有戴手套的。”
乐知时看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把手机收回口袋,又把另一只手上的氧气瓶插到包的侧面,开始帮志愿者大哥搬运物资。
“哎你别动!”大哥拦住他的胳膊,只听到乐知时低声说,反正是没消息,我也想帮一点忙。
“好吧……”大哥叹了口气,“你小心点,这个很重。”
乐知时甚至不敢仔细地去观察灾区,不敢看倒塌的房屋或废墟,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大雪。他盲目地跟着志愿者大哥搬运,然后期盼他们的朋友能有一点消息。
他要多做一些事,多积累一点好运气,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
恍惚间他又想,这样是不是不够虔诚。
但他真的希望这一次能有好运。
在安置处搬运完所有的水、和别人支起第四个帐篷的时候,乐知时有些扛不住,胸口闷痛,他很快地蹲在地上吸了几分钟氧,缓和高原反应。远远地,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很大声地痛哭,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悲痛。
强撑着起身,乐知时又拿出一个新的折叠帐篷。这一次他熟练了很多,终于可以一下子找到安插骨架的缝隙,这样可以很快速地支撑起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