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级导演(85)
海叔却完全不相信他:“放屁!你跑了不会再回来!”
“我会……”一句话没说完,海叔已经一拳头击在琦哥儿脸上,“畜生,我怎样对你,你怎么回报我的?!一个个把我当傻子。快放了我!徐梦丝,你不放我,我打死琦哥儿。”
琦哥儿疼得捂着脸,勃然大怒,一脚踹向海叔。他忘了这只脚受了伤,刚一抬起,剧疼袭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海叔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琦哥儿被打得满地打滚。徐梦丝大急,一边喝止海叔,一边垂下绳子。琦哥儿顾不上其他了,活命要紧,拿起一具尸体,当棒子挥向海叔。昏暗中,海叔只见一张呲牙干瘪的脸扑了过来,下意识挡着脑袋,琦哥儿看准机会,拳头击向海叔的肚子。
海叔疼得弯下身,痛苦呻吟。
琦哥儿开始堆拢尸体,造出“梯子”,海叔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撞向岩壁。海叔已经失去理智,下手狠毒,琦哥儿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次次被拍向岩石,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衬衫。
徐梦丝正要下去救琦哥儿,海叔已经放开琦哥儿,粗暴地堆起尸体,就像那是路边不值钱的石头。琦哥儿上前阻止他,但他腿脚受伤,使不上劲儿,瞬即被海叔推倒在尸身中。
徐梦丝跟海叔抢夺绳子,慌得一边用力,一边大喊大叫。海叔更是紧张,万一把傻子招来了,更没活路了。眼见梦丝离开洞口,一定是去解开绳子,他再不顾琦哥儿死活,踩在琦哥儿的后背上,用力一跳,竟然够着了洞口边沿。逃命的本能爆发出超常体力,双腿攀上了洞口,爬了出去。
琦哥儿趴在尸堆里,四肢百骸散了架似的,连手指都动不了了。神志迷糊里,他听见徐梦丝的惊叫声、殴打声,他的心被炙烤一样,惶急却又无能为力。
梦丝要死了吗?琦哥儿心想,海叔会杀了她,但他打不过傻子,多半会被傻子杀死。没救了,大家都要死在地底了。
海叔抓住徐梦丝的头发,疯了似的扇她耳光。鲜血从她口鼻流出,呼叫弱了下来,成了痛苦的抽泣,他还觉得不解恨,抓着她的头发撞向岩壁。他这辈子克制守纪,就是想做个好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背叛他呢?不爱他的琦哥儿,想困死他的徐梦丝!
傻子的哭声临近。海叔霎时清醒了些,不能跟傻子硬碰硬,更不该浪费力气在泄愤上。他把徐梦丝踹倒在地,然后凭着记忆向出口跑去。
他的目标不是出口,是那个工具库。奔跑让他浑身汗湿,他的身体很热,心却是冷的。他冷静地琢磨眼下的处境:
要安全地爬上几百阶梯子,必须解决掉所有碍事的人,这不是杀人,是正常防卫……反正除了自己之外,地底的人一个也不会逃出去,没人可以审判他,也不该审判他。这次他要为自己经受的痛苦讨个说法,谁对他不好,他就弄死谁!
“轰”的一声,惊飞了鸟。在鸟儿振翅和啼叫声中,零零九慢慢走向湖边。成天路问他:”那边咋了?”
“拆房子呗,”零零九看了眼小胡,继续道:“他们把科普展厅推倒了,里面的标本、照片、画、解说板全部跟砖头扔一块儿,真可惜。”
成天路叹了口气:“胡秘,你们打算把所有房子都推了吗?万一里面有人呢?”
“我们搜过很多遍,没人。你要是没别的线索提供,现在就滚蛋吧。”
“我会的,”成天路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担忧越来越强烈,忍不住问零零九:“你说琦哥儿真的在缅甸吗?”
“啊?要不呢?”零零九压低声音,皱眉道:“你是说他跟海叔和梦丝一样……一样失踪了吗?”
光是听到这句话,成天路就受不了,“我联系不上桑南,不能确定他们在一起。”
“您别乱想,我亲眼看着琦哥儿上车;再说桑南这人不像有问题啊。”
“咱不能在这里乱猜,我问问他有没有出境,”成天路不安道。做到这个份上,他实在不太情愿,万一琦哥儿真没上飞机呢?
他查了所有直飞和转机的航班,一个个询问,登机的人里没有琦哥儿。零零九脸无血色,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成天路:“甭担心,说不准他乘坐桑南的私人飞机走?”
“即使坐的私人飞机,也会有出境记录。”
两人颓然望着水光粼粼的湖面,已近黄昏,天光渐暗。小胡插嘴道:“你们说的琦哥儿,是那个导演吗?他也不见了?”
“琦哥儿不见了”的念头像夜色一样降临在成天路的脑子里,从琦哥儿离开的日子算,他失踪的时间比海叔还早了大半天。按照绑架的规律,一般48小时内会撕票……
成天路没回答小胡,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人会突然失踪?为什么他不能老实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寒冷突然把他吞噬。成天路身体僵硬,脑子无法运转,只觉一切都难以明白,如在噩梦中。
海叔拿起一把生锈的斧子,在铲子上匆忙磨了一下,又抄起一个小锤子。在锤子旁,他捡到了一张纸。摊开,看走向应该是矿洞的地图。海叔心里暗喜,连上天都给他捎来开挂的工具,可见他是应该活下去的。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来,地洞的道路不太熟悉,幸好有地图指引。他找了一个稍微宽阔的分岔路,然后敲击岩壁,发出声响。没多久,果然听见傻子的脚步声。海叔抄起斧子,耐心等着猎物走近,手颤抖着,头脑却很兴奋。
傻子慢慢走近,步伐笨重,没看见黑暗中埋伏的海叔。海叔半边脸在抽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忽地大喊一声,举起斧头,劈向傻子。
傻子脑子不灵,生存本能却强,斧头还没近身,他就感觉到危险,堪堪躲了当头一击,便撞向袭击者。海叔大吃一惊,收回斧头,砍向傻子魁梧的身躯。斧子没碰到身体,他已经被傻子抱起来,像沙包一样扔到地上。海叔在泥地滚了几滚,又疼又怕得厉害,狼狈地爬起来,往洞口逃跑。
傻子哪里能放过他,三两步追上了海叔,一巴掌扫向他的脸。傻子可不像海叔养尊处优,这一巴掌打掉了他两个牙齿,海叔的泪水不自禁簌簌下落。徐梦丝在旁边说:“张鹏海,别费劲了,我下来前把井口关上了。你知道凭一个人的力气,不可能从下面推开井盖,你爬不出去的。”
海叔身体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脚软得站不住,双膝跪在地上,绝望道:“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洞穴深处传来嚎叫,声音尖细得刺耳,像半夜的鸟啼。徐梦丝和傻子吃惊地对看一眼,傻子说:“妈妈……”当即撇下海叔,跑向母亲躺的洞里。徐梦丝也急着要去察看母亲,走之前看向海叔:
“你在这里好好等着吧。琦哥儿死了,妈妈也快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下去跟他们一起。”
她的所有情绪已然干涸,如同衰老的脸容。没有染烫的头发花白凌乱,假牙被海叔打掉了,皱纹在脸上肆意横陈,她比同龄人老得快得多,从二十来岁就开始掉牙齿,跟海叔一样,被没完没了的偏头疼困扰,在哪里都缺乏安全感。年龄越大,童年的事就越频繁地从记忆冒现。跟海叔不同的是,她所有事情都记得,知道他们怎样染病、被遗弃、被收容,自能独立挣钱开始,就往鸟禽公园寄钱,大半的收入都用来饲养这里的鸟儿。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现在她又回到地底——她少年时千方百计逃离的地方,她噩梦里的迷宫,可心情却出奇地平静。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这个供养了无数年的家,是她最好的栖息地。
她转身走向母亲,像小时候那样。
后面有细微的风声,她没听见,只感到后背被什么推了一下,疼痛猛烈袭来,身体扑倒在泥地上。温热的血液从后背的大口子里冒出,她难受地喘着气,模糊的视线中,海叔跪了下来,摇着她的身体颤声道:“你……你死了吗?梦丝……梦丝……”
徐梦丝觉得好累。这些年原来都是白费力气,外面也有饥饿、凌虐、比鸟还恐怖的人,还不如就躺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