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星河(14)
艾星问他,“明天你有课吗?”
宁河把手里的一条围巾圈在艾星脖子上,说,“明天没课,我们一起回家吧。”
上车以后宁河一直不怎么说话。艾星以为刚才的相互置气就算翻篇了,却见他坐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跟着紧张,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宁河突然出声,“我小时候得过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大概有五年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一面说着,一面把袖子捋起来,露出那串数字纹身,“这是我做骨髓移植手术的日期。”
艾星倏然心惊,想不到他毫无预兆地讲出这样一件往事,脚下刹车抖了抖,一面又忍不住分神去看那串数字。
这纹身他看过摸过,但从来没有问过——总害怕是和前任分手的纪念,问出来反而让宁河与自己尴尬。
宁河又说,“从七岁得病开始,我把我妈的婚姻拆散了、事业也耽误了,好在最后等到配型的骨髓移植,总算没有让她白白牺牲。”
那五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变故,宁河从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变成爹爹不疼奶奶不要的病秧子。至今午夜梦回,他仍能听见医院里各种仪器传出的冰冷滴答声。
邵茵十八岁时去港岛的姑母家过暑假,闲逛的路上被经纪人发掘参加选美,因为明眸善睐获得最上镜殊荣,赛后签给背景雄厚的无限电视,也曾被台里力捧,出演过好几部年度大戏。后来嫁给富商又生下宁河这个模样俊俏的儿子,更因生育有功从公婆那里获赠一套位于中环的千万豪宅,堪称教科书般的人生赢家。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宁河七岁那年得了白血病,从此一切富贵荣华都变作了过眼烟云。
宁河起这个头并不是为了卖惨。艾星转眼去看他腕上的纹身,他抬手推起艾星的头,让他正视前方专心驾驶,才继续说,“我妈这个人虽然从小在名利场上进出,其实内心很重感情。我病的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的是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就希望把我治好,拖过了两年始终配型无望,家族上下就有些不耐烦了。后来我奶奶索性催促我妈妈再生二胎,因为我生父是家中独子,不能断了香火。”
艾星不动声色地打灯变道,从最快速的左侧一直换到了慢速的右侧车道。他心里滋味难言,车却依然开得平稳,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去牵宁河的手。
他相信宁河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对自己说起这段往事。儿童不比成人,欢乐的记忆其实大都没有留下,却会为了一点遗憾错失或久久不能释怀。宁河一病五年,又伴随着豪门恩怨错综人心,必然是极其不堪回首的一段。
“我妈知道他们的用意,坚持不肯再生。说如果我的病没好,她就不考虑下一个孩子。但她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我生父每天要出门交际应酬,取个港岛小姐回家也无非是为了面子漂亮。我妈每天愁云惨淡守着生病的我,时间一长,自然遭人厌弃。”
宁河说到这里,似乎并不觉往事凄惨,反倒牵着嘴角笑了笑。
“我生父那是在外面已经养了人,小三一心指望扶正,挖空心思找了一个有名望的相命师,不时在我奶奶耳旁吹风,说我命犯孤煞是天降灾星,不管在我身上浪费多少钱财都救不回来。果然不出半年,我父母就离了婚,我妈卖掉中环的房子,请她昔日娱乐圈的姐妹帮忙联系中介,带我到美国看病。我们在加州的医院又熬了一年半,终于等到合适的配型,我才捡回一条命。”
宁河继而轻叹了一声,前事铺垫完毕,接下来轮到他剖白自己。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我,就是想和你交个底。我病愈那年快到十三岁,年龄虽然不大,但在医院里住得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那些和我同批入院的小病友,很多都先我离开了。我于是变成一个不想认真的人。大概觉得只有不认真,就不会害怕失去,也不会受到伤害......”
艾星这才倏忽想起自己抱着宁河去医院缝合手伤的那一晚。难怪不管打针缝针,宁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原是已经受够各种疼痛,练得一身麻木不仁。
他松开他的手,又去摸他的脸,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掌心覆在他修长的颈间,好像要试遍他身上各处的温度,确认他此刻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身边。
宁河替他看着路,深夜的高速车辆不多,艾星这番举动虽有些莽撞,好在摸到脖子他也就打住了,很快将手扶回方向盘。
又过了很长一段路,艾星才说,“这种事情,为什么会笑着讲出来。宁河,不要这么勉强你自己。”
宁河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唇线勾出好看的弧度,“比起那些连活着回忆从前的机会都没有的人,我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艾星没有回答他,心里情绪压得重了,还有一些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一直将车开回别墅的车库停下,艾星熄了火,坐着没动,等到车库的声控灯陡然熄灭,连人带车都落入黑暗中,他才转身将宁河抱住,低声问,“哥,你的不认真里...也包括我吗...?”
起先是短短几秒让艾星感到窒息的沉默,而后他听见宁河说,“艾星,你和他们不一样。”顿了顿,宁河继续,“我很怕自己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或者利用你的不顾一切,来给自己找理由退缩。所以告诉你我以前生病的事,就想把自己的退路拆了......以后也像你一样认真。”
艾星一下怔住,黑暗中宁河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真切的温柔。他不敢再问,怕宁河觉得自己爱得贪婪幼稚,却又想听宁河再对自己表白一句,好让他这颗患得患失的心落回原位,于是抱着宁河不撒手,呼吸的热气拂扰在对方的耳后颈间。
宁河没有挣脱,任由艾星将自己抱紧。今晚他说了太多话,这时也有点晕乎,“我虽然和不少朋友有过暧昧......但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其实、就连...我给你做的那种程度都没有,所以等你生日以后,如果我们......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宁河越说越磕巴小声,艾星越听越觉热血上涌——要论撩人于无形,再没有谁比得上宁河。
艾星情热之下正要去扳怀中人的脸。宁河已经触底的羞耻心终于反弹,脑中一丝理智闪过,使力挣脱出来,“车库里有安保监控吧?别抱了。”
说完,立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迅速推门下车。
第15章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宁河下车的瞬间,声控灯又亮起,久在暗中的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有些晃神。
艾星在下意识闭眼前似乎看到宁河伸手扶了扶墙,等他再睁开,那抹清俊的身影已经转进屋内。
艾星略晚半分钟进门,没有预料艾成锦就站在玄关处等着自己。他本来以为要被父亲追究连续晚归的行为,事先想好的托辞已经备在嘴边,艾成锦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学校想让你参加全国高中生知识竞赛,还想让你牵头组队,你知道吗?”
艾星十分诧异他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跟着点了头,说知道。
艾成锦打量着他,“Mr.Garcia今天电话给我来了通电话,让我想办法说服你代表学校参赛。”
艾星一心惦记宁河,对这个老师三番五次跟他提及的比赛毫无兴趣,但艾成锦毕竟是他爹,这时他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艾成锦端着长辈的架势问他,“你怎么打算?”
艾星如实以告,“没什么兴趣。”
艾成锦眉头皱紧,“William你是不是太骄傲了?学校给你机会,让你为校增光,那是多少同学求之不得,你怎么这么没有远见?”
艾星一贯受不了艾成锦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可是一转念想到自己和宁河之间暗度陈仓的感情,还有被蒙在鼓里的双方父母,隐隐生出一丝愧疚,难得拿出耐心解释了一回。
他先给艾成锦介绍背景,“这个比赛已经被犹太和印度血统的学生垄断了将近十届,本身没有创新内容,纯粹靠背题。我了解过题库的容量,大概要背出上万个知识点,才有可能带队闯入决赛。其中大部分知识都很偏门,比如二战时期死亡的德国士兵最多死于哪一条战线?答案是欧洲东线战场。您想一想这种知识,我这辈子除了参赛再也不会用到第二次,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