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104)
“这什么?”
“鞋……”
唐蘅愣愣地打开袋子,里面的确有双鞋。是村里最常见的一脚蹬布鞋,黑色棉布面儿,很厚很软的底子。
“你脚上有伤,穿这个。”李月驰说。
“哪来的?”
“找人做的……”
“哦……”
“东西收拾了么?”李月驰走上前来,扫了一眼书桌上的衣服,似乎答案已经了然于心,“你坐着吧,我来。”
“我没什么东西,那两件衣服明天穿着走……”唐蘅顿了顿,低声道,“学长,做不做?”
李月驰扭头看向唐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略略垂着眼睛,唐蘅忽然感觉到,他不高兴。
唐蘅心想,难道李月驰嫌他的态度太……太轻佻了?可是以他俩的关系,也没必要装矜持吧?坦白说,唐蘅的确很想和他做•爱。似乎身体的记忆比大脑可靠很多,他已经记不清很多以前的事,然而当他和李月驰肌肤相亲的时候,那种熟悉而安全的感觉,令他觉得自己麻木已久身体正在慢慢变得敏锐、柔软。
而且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不知道下次见到李月驰是什么时候。既然李月驰不愿告诉他,那么他就自己去调查,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去武汉将发生什么。
他甚至想过,当他知道了全部真相,他还敢回来见李月驰吗?
还有资格见他吗?
还配见他吗?
“又在想什么……”李月驰忽然叹了口气,很无奈似的,捏着唐蘅的下巴迫使他看向他。
唐蘅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嗯……”
“抱歉……”唐蘅说,“你不想做就算了。”
“我不是气这个。”
“啊?”
“我说收拾行李,你说你自己没什么东西……”李月驰沉声道,“你是打算一个人回武汉么?”
唐蘅愣怔几秒,眨眨眼:“你陪我?”
“不然呢?我敢让你一个人回去?”
唐蘅心想,你还让我一个人过了六年呢。如果不是这次偶遇,可能还会一个人过一辈子。
定了定神,唐蘅问:“那你的店怎么办?还有你妈,你弟……”
“店有汪迪看着,我妈能照顾我弟。”
“其实我自己回去没问题……”
“不行……”李月驰转过身,硬邦邦地说,“我不放心……”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李,他把衣裤叠得方方正正,动作非常熟练。唐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跟谁学的?”他记得以前,他和李月驰的衣服都是胡乱塞在整理箱里。又想起李月驰好像提过,汪迪是开服饰店的。
李月驰说:“在里面学的……”
唐蘅愕然,沉默片刻问:“在里面……还学这些?”
李月驰摇摇头,没有回答。窗外是无边的黑暗,一灯如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唐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刚重逢的时候,李月驰句句带刺,像是故意为了刺激他似的,屡次提起监狱里的生活。而现在,到了此刻,李月驰反而不愿多说了。
李月驰背对着唐蘅,他的后背太削瘦,抬手时肩胛骨起起伏伏,唐蘅忍不住伸出手,掌心贴在他左边的肩胛骨上。
李月驰动作顿了一秒,什么都没说,继续收拾行李。他的骨头在唐蘅手心起伏,像一只小动物。
唐蘅轻声说:“我不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
李月驰「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当我知道所有……所有的事,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
“我配吗?”
李月驰转过身来,神色晦暗不明。唐蘅心惊胆战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李月驰什么都知道。
是不是在李月驰心里,他们已经被宣判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别乱想……”李月驰忽然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迅速收回手,“今天早点睡……”
“哦……”唐蘅眼巴巴看着他,“好吧……”
第88章 果汁软糖
翌日清晨,唐蘅和李月驰离开半溪村。村长原本想开车送他们,被李月驰拒绝了,他找来两个同去县城的骑摩托车的村民,请他们顺路把他俩载到了石江县。
唐蘅在村里折腾这么一通,村民们自然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觉得唐蘅并没有官架子,两个村民和他打过招呼,还没出发,就半是试探地问:“领导,你们工作结束了没有啊?”
“结束了……”唐蘅说。
“那您和小李这是去哪?”
“去武汉……”
“哦,对,小李是在武汉念过书嘛……”那村民顿了顿,表情更加好奇,“听说您和小李的关系好得很啊……”
“我和领导是大学同学……”李月驰走过来,淡淡地说,“咱们能出发了吗,林叔?”
摩托车开得快,一路上,山风在耳畔猎猎作响,倒也没人说话了。李月驰坐的那辆摩托车速度更快,故而唐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从半溪村到石江县,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里,他没有回过头。
唐蘅明白,当着外人的面,他和李月驰仍然只是「大学同学」这样一种不咸不淡的关系。昨晚他想做,李月驰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也许也是不想令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暧昧。
毕竟他们现在确实只是「大学同学」。
八点过,摩托抵达石江县。谢过两位村民,唐蘅去温泉酒店取行李。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全酒店的服务人员都认识唐蘅了,前台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说:“东西都给您收拾好了,您要不要打开检查一下?”唐蘅说:“不用了……”停顿片刻,又说,“你们那个经理还在这儿吗?”
“他……他放假了……您找他有事吗?”
唐蘅摇头道:“没事……”
其他人已经回澳门了,没了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偌大的酒店显得很寂寥。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谁都没想到短短几天会发生这么多变故,包括唐蘅自己。
唐蘅走出酒店,看见李月驰背着一个帆布包,身形笔直地站在门口。目光对上,李月驰上前几步,拉过唐蘅的箱子:“咱们得坐车去市区。”
“哦……”唐蘅说,“那走吧……”
“等等……”
李月驰从灰色夹克的兜里摸出一张晕车贴:“你先贴上……”
“谢谢,我都忘了。”
李月驰看着唐蘅把晕车贴贴在耳后,低声说:“没事……”他转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唐蘅愣了一下,问:“我们不坐客车么?”出发前他已经问过村干部,从石江到铜仁市,每天都有好几趟客车。
李月驰没应声,俯身和出租车司机商量着什么。很快,出租车的后备箱开了,他把唐蘅的拉杆箱放进去,走过来说:“小地方客车脏,这个干净些。”
唐蘅坐进车里,问司机:“到铜仁南站多少钱?”
“打着表呢……”司机听他口音是外地人,连忙说,“我可没有乱要价啊,打表是好多钱就是好多钱!”
“大概多少?”
“六百吧!”
“那我先给你……”
“不用……”李月驰拦下他,“到了再说……”
唐蘅小声说:“让我付吧……”
李月驰动作一顿,好像愣住了。
而唐蘅说完这话,也愣住了。
因为这个场景实在过于熟悉,又过于陌生——六年前便常常是这样。唐蘅知道李月驰囊中羞涩,所以在外面吃饭也好看演出也好,都尽量不让他花钱。而李月驰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唐蘅还得想方设法找些请客的借口,譬如今天期中考考完了,今天买了新吉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他甚至为了请李月驰看演出,付掉那天晚上所有白衬衫男生的入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