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星河(60)
梁迁从外面回来,路过客厅时看到这一幕,便想起那个汗津津的晚上,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欣赏着、回味着。
看得久了,又觉得欲求不满,心痒难耐,转身去书房寻觅段星河。
门虚掩着,段星河在埋头苦读,梁迁不声不响地接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段星河的身体弹了一下,见是他,笑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那怎么行,”梁迁一开口,嗓子齁疼,“酒店哪有家里舒服啊。”
段星河细心,听出他声音不大对劲,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西瓜霜含片来:“开庭怎么样?”
“还行,既然再审了,改判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绿鑫公司的建筑工程纠纷案今天在最高院一巡开庭,梁迁一早就去了深圳,弄到下午五点才返程。案子情况复杂,光证据材料就有三斤重,质证了两个小时,对方律师经验老道,人又难缠,最后的法庭辩论环节,两人交锋异常激烈。
他讲了些庭审细节,段星河听得认真,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最高院的法官凶吗?”
“不凶,但是个个都严肃得很。”梁迁往嘴里扔了几片药,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神色一变,“今天是不是出客观题成绩?”
段星河“嗯”了一声。
他神态从容,梁迁倒是格外紧张:“怎么样,查了吗?”
段星河点头说:“201分。”
梁迁是几年前参加的考试,当时的分数计算方式不一样,现在法考改革了,他一时转不过弯来,试探着问:“过了没有?”
段星河说:“过了,但是分数不高。”
“过了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梁迁坐上椅子扶手,捧着段星河的脸亲了一口。他比段星河还要激动,那种轻松的感觉,就仿佛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突然间碎成粉末。
喜悦来得太凶猛,以至于语言显得迟钝苍白,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过了片刻,梁迁笑笑,张开双臂将段星河拥进怀中。
过去的日子他没法替他疼,今后的时光里,总算能分享一点苦尽甘来的喜。
依偎了一会,段星河说:“今天丁律师的前妻来所里闹了。”
梁迁略感意外:“闹什么?”
“跟全所的人说聂律师是丁律师的姘头,小三,话讲得很难听,像是对共同财产分割不满意,想再拿一笔钱。”
梁迁听聂菡讲过,丁普宁的离婚案已经终审判决了,虽然女方出轨,有错在先,但丁普宁念在过往情谊,在法庭上表示了谅解,最后婚房和一辆汽车都归了前妻。
平心而论,这样的分割方式相当照顾前妻的利益了,但这女人犹不满足,竟闹到了工作单位来。
聂菡对丁普宁本就是单相思,那点喜欢还得藏着掖着,前阵子酒后乱性,丁普宁提出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已经让她伤心欲绝,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即使同事们嘴上不说,背地里也难免指指点点。
“闹得厉害吗?”梁迁问,“怎么解决的?”
段星河说:“主任刚好在,把他们都叫进办公室了,后来丁律师的前妻自己走了,脸色不太好。”
梁宴杰平时很爱护自己的员工,想必丁普宁的前妻占不到什么便宜,梁迁放下心来,问段星河晚饭想吃什么,他去做。
梁迁最近在学习烹饪,下载了一堆做菜app,还买了料理书、计时器、量杯、厨房秤,像做化学实验似的,力求精准无误。
他照猫画虎兴致勃勃,可惜成果不尽如人意,做出来的东西时好时坏,围绕着“能吃”的基准线上下波动。
果然,段星河一听他要下厨,就忍不住笑了:“还是我去吧。”
“你看书,”梁迁不让他起身,狂妄地夸下海口:“待会绝对让你大吃一惊。”
他打定主意要做一道跟参考图片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菜,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的成品貌丑又难吃。正在狼狈不堪地抢救之际,段星河走进厨房检查进度,反向实现了“大吃一惊”。
“算了,”梁迁摘下围裙扔在一边,厚着脸皮讪笑,“还是点外卖吧。”
晚饭吃得并不安宁。
刚坐下没几分钟,段星河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为“妈”。他走到阳台接电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刻意避着谁。梁迁在餐桌旁吃饺子,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整理出几个关键的信息:一,段小优最近在找工作,二,孙娟很忧心,害怕悲剧重演,想回渔州照顾女儿,三,段星河曾经许诺过年时接孙娟回家,但孙娟等不及了。
半个小时后,段星河结束了通话,坐回梁迁对面的椅子上,对他笑了笑。他最近精神不太好,因为熬夜复习,卧蚕下面隐隐泛出青色,跟孙娟聊完,明显更疲惫了。
梁迁真心心疼他,怎奈帮不上忙。段小优和孙娟都是段星河的亲人,他们就像共同居住在一个厚实的铁桶里面,相互间发生许多复杂的关系和繁琐的事务,外人根本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如果有机会,梁迁也想把段星河拽出来,拽到属于他的、能透进阳光的玻璃房子中来。
饺子凉了,坨成一团,梁迁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十秒,问段星河:“小优真的在找工作?”
段星河点头:“前几天她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在面试。”
“好事啊,说明她的焦虑症逐渐好转了。”梁迁把饺子端给段星河,又给他热了一瓶牛奶。
段星河说了句谢谢,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东西,偶尔抬眼看梁迁,惴惴的,还含着愧疚。
梁迁主动把话说开:“你妈想回来住,是吧。”
段星河“嗯”了一声。
“在疗养院住了四年,肯定想家,现在病好了,回渔州也是应该的。”梁迁顿了一会,说:“接她回来吧。”
段星河抿唇不语,神态懊恼,其实梁迁也不大乐意,他们才同居一个月,被窝刚睡热乎呢。但无论怎么说,孙娟到底是段星河的母亲,总让她在外面漂着,那就是不孝了。
“没事,我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梁迁看段星河愁眉不展的,笑着吻了他一下。
第二天去律所上班,氛围果然不一样了,梁迁跟段星河进电梯时,正碰上几个律师助理议论聂菡和丁普宁的“私情”,见到他们之后立刻噤声,笑嘻嘻地打招呼。
九点左右,聂菡拎着手提包,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妆容也比平常艳丽些,像只骄傲的孔雀。
“状态不错啊。”梁迁调侃她。
“你也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够快的。”聂菡笑笑,抱着笔记本和梁迁一起前往会议室。
上午要召开合伙人例行会议,他们两个入伙最晚,自觉选了边缘的位置。人还没到齐,梁迁小声打听:“你跟丁普宁到底怎么回事?”
聂菡转着手里的笔,半晌才答:“不知道,反正后来又……那个了。”
“你疯了吧?”梁迁正骂着,丁普宁也进来了,看了他们一眼,选择了对角线上最远的座位。
会议开始,行政主管钟露做记录人,梁宴杰和几个高伙依次就律所的工作、发展、党建等发表了看法,梁迁撑着太阳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本以为又是平淡的一天,不料会议临近尾声时,丁普宁突然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提出自己要退伙。
一片寂静中,梁迁扭头看向聂菡,发现她眼睛红了。
“你还好吧?”中午,三个人去餐厅吃饭,梁迁与段星河都忧心忡忡地望着聂菡。
“挺好啊,”聂菡耸耸肩膀,强颜欢笑,“他走了也好,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本来就该早点结束。”
丁普宁是梁宴杰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已在兴邦律所执业十年,平时合伙人表决时,也多站在梁宴杰那边,现在他贸然退伙,不仅打击了兴邦的刑事诉讼业务,也影响了律所高层之间的权力制衡,实在让人恼火。梁迁本来对他印象还不错,现在却只想揍那家伙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