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36)
“你别这样,季知许,你这样我更心疼。”
“我不要你心疼!”季知许装凶吼他,实际上眼眶都有点红了。
他就怕楚行知道后心疼他,同情他。他怕楚行本就想不清楚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到底是长时间同居形成了习惯还是真的喜欢,如果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那不是又在这份模糊不清的感情上笼了层纱?
季知许抿着嘴,不愿再退缩。
“好,那不心疼了。”楚行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听起来有些好笑。
“那你愿意和我讲讲吗?说出来你会不会好受些。”
况且楚行也想多了解他一些。
季知许轻笑了一声,转身打开冰箱,拎出了半打啤酒,冒着冷气。
“说就说,不过要等我喝醉了,才能和你讲。”
说着季知许就打开了一罐。
楚行按住他的手:“我不听了,不喝了好不好。”
六罐啤酒不是季知许的酒量,他喝不醉,但会喝到胃疼。
季知许不想讲他就不听,什么比得上健康重要。
季知许看看按在自己手上的手,缓缓传来暖意,自己的指尖依旧被啤酒罐冰到发僵。
但心是暖的。
“不要你管我。”季知许垂着眼不敢与楚行视线交汇,推开了他的手。
一口气,一整罐,季知许喝完浑身发冷。
喝太猛了,脑子真的有点晕。
季知许再去摸第二罐,却发现它们都被楚行移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被楚行死死按着。
“别喝了,季知许。”楚行真的有些生气了,第一次,对季知许。
季知许为什么不能珍惜自己,这要楚行怎么做才好?
“让我喝吧。”季知许终于看向了楚行,“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不喝醉我真的说不出来。”
“我想讲给你听。”
第42章
季知许继续灌自己,楚行根本拦不住。很多话就堵在喉咙口,只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楚行,好像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几次张口,却又发不出声。
“那一年…”随着季知许声音一起涌出的,还有他的眼泪。
有些事在心里憋了太久,久到季知许都以为快要把它们忘干净了。
但不是这样的,他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期中考试全班第一,季知许小心地把奖状收到书包,一蹦一跳地出了校门。
今天是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他,不仅如此,今天晚上还能吃蛋糕,玩儿玩具,还有爸爸妈妈陪他。
因为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季知许的爸爸妈妈是医生和护士,两人平时工作忙,很少能把时间凑到一起陪季知许。明天季知许的妈妈许茹月还要值班,三个人一商量干脆今天晚上先过了生日。
在季知许的软磨硬泡下,这个生日他又能吃到蛋糕又能吃到肯德基,毕竟平常他爸爸管得太严了。
“偶尔一次,也没什么问题的。”妈妈帮着季知许说话,爸爸的态度才跟着软下来。
爸爸骑着小摩托载着妈妈在各个地方穿梭,取了蛋糕买了炸鸡还在菜市场逛了很久。
三个人都无比珍惜今晚,因为一个月后季知许的爸爸就要去援非了。
所以爸爸还多给他买了个汉堡。
算是一点小惊喜吧,风从两人耳边掠过,一点也不觉得冷。
季知许就站在那个平日里爸爸妈妈接自己的约定好的路口,忍不住东张西望。
好想把书包里的奖状给他们看啊。
季知许蹭着脚下的石子,抬眼就看到爸爸妈妈在路对面的红灯等着。季知许向他们招手,爸爸也给他挥了挥手。
绿灯。
毫无预兆冲出来的车。
零碎的部件。
红色。
季知许已经很难把那短短十秒钟内发生的事情连起来了,全都变成了碎片。
医生说这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因为画面太过残忍。
受伤更严重的妈妈还没等救护车赶到医院就已经去世了,爸爸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季知许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是在那个路口执勤的交警和闻讯赶来的老师。他哭了一路早就哭累了,可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住手术室大门。
时间悄悄从傍晚滑到深夜。
23点58分,手术室内站满了参与这次手术的医生护士,同时也是季云峰的同事,学生,老师,向季云峰默哀。
23点59分,医生走出手术室和门外的人说明情况,老师紧紧抱住了发愣的季知许。
00点00分,季知许,生日快乐。
你已经是一个11岁的孤儿了。
那是兵荒马乱的一个月,围绕在他身边的是爸爸妈妈的同事和朋友,警察,心理医生,老师…那一个月他被父母的同事带着去了自己爸爸妈妈的葬礼,看着肇事者的亲属在警察面前咄咄逼人,心理医生每天都给他做辅导,那个他很喜欢的班主任老师也会经常来看他。
他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充实。
但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在爸爸妈妈的朋友家住,在警察家住,在老师家住。季知许觉得自己那一个月好像在流浪,直到一个月后法院判决下来季知许手里多了一笔巨额赔偿金,舅舅一家才姗姗赶来。
妈妈的老家和他们现在定居的城市离得很远,妈妈告诉他是因为读书时遇到了爸爸才决定一起留下来在这个城市生活。爸爸的家境也很一般,姥爷不同意自己女儿嫁那么远也看不太上爸爸这个穷小子,可妈妈还是留了下来。
所以才有了他们这个曾经幸福的小家。
现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舅舅一家三口,季知许想起了为数不多去看望姥爷的记忆。
也是过年期间,一大家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季云峰在事业上做出点小成绩,姥爷对他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更是因为季知许这个宝贝外孙,聪明,性格好,有教养,说起来还是个班长,让姥爷脸上特别有光。
他也记得那时的表妹,缩着身子躲在她的妈妈身后,听她爸爸数落着他“看看你哥哥”。
如今再见到,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小。
舅舅是爸爸妈妈两边家里唯一还有些能力去抚养季知许的人了,虽然比不上爸爸妈妈亲近,但至少是有血缘之情的,怎么也不会亏待他,而且舅舅一直很热情。
季知许心动了,他不想再过那种不知道明天会住在哪里的生活了。
可他又看到表妹的眼睛。
舅舅一家本就重男轻女,一直想再要个男孩可舅妈一直没怀上,自己过去了,那表妹…
季知许的小脑袋里想了很多,最后他和警察叔叔说决定留在这里的福利院。
所有人都震惊了,舅舅脸上变了好几个颜色,最终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
很多人都劝他,可没有人能说服季知许。
除了表妹的原因,还有家属院的那套房子,他想留住他最后的家。
季知许被送到了福利院。
在一众小萝卜头中,他算得上大孩子了。
可刚到这里,真正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季知许还是很难适应。他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醒来时脸上都是泪痕。挨着他最近的小男孩和院长打报告说季知许晚上很吵,让他睡不好。
之后季知许被叫到院长房间里睡了。
院长姓黄,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人,孩子们都叫她黄妈妈。季知许一开始叫不出口,黄院长也不在意,晚上就哄着季知许睡觉。
黄院长比他妈妈大一些,可都是一样的温暖,季知许晚上也很少做噩梦了,他觉得有黄妈妈,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熬。
可毕竟是大孩子了,总是这么睡在院长房间里也不太好。季知许自己提出搬回去住,回去后才发现他的被褥被移到了贴墙的位置。
冷,透风的冷。福利院条件不好,男孩子只能睡大通铺,季知许被挤到最边上,旁边的小孩睡觉不老实,很多次手和脚都搭在了自己身上。
但没关系,这家福利院里还有黄妈妈。
他也转学到了附近的小学,和他之前的学校很不一样。绝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儿童,老师对他们也不上心,骂人打架是这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季知许躲得远远的,这些人也不来招惹他,他们都觉得季知许可怜,自己是爸爸妈妈不常回来,可人家连爸爸妈妈都没了。所以季知许在这里提心吊胆地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小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