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温度(10)
“暴雪预警了,”宋远旬看着前方,忽然开口,“周末应该会发停课通知。”
过了一会儿,方昭暮才回应:“是吗。”
“家里有吃的吗?”宋远旬问方昭暮。
方昭暮想了想,如实道:“有点儿面包。”
“现在去买吧,”宋远旬停下车,准备掉个头,见方昭暮神色犹豫,他又说,“可能要下很久。我也有东西要买,带你是顺路。”
方昭暮考虑了一下,觉得确实得去采购点儿东西,便又说:“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宋远旬说。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远远看见超市那块大牌子的时候,宋远旬突然开口了,他对方昭暮说:“你去采购那次,我就应该带你去的。”
“看你推那么多东西,我想接你回去,所以站在那里等你。”
方昭暮自己已经不去想这些了,也不想再听宋远旬说。只听几句,方昭暮心里就堆满了酸涩和难受,可他不开口制止,宋远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你发语音我是听见了,我没笑你,”宋远旬的语气平缓,又很朴拙,他说得很慢,好像怕方昭暮生气,又好像在想措辞,“你也知道,你给我发这些,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笑你。”
同半个多月前相比,方昭暮和宋远旬之间少了一扇酒店的木门,多了车外漫天的雪。
宋远旬就坐在方昭暮的手边上,他们关着灯时贴得很近过,开了灯就再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方昭暮觉得宋远旬这个人真的很坏,心机很重,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却总是在利用方昭暮的心软。只要给宋远旬一点机会,宋远旬就可以抓到方昭暮的软肋,再动摇方昭暮的决心。
“那次回了家,我就想,下次一定不让你一个人来了,帮你提个袋子也行。”
宋远旬把车停在了商场门口的车位上:“到了。”
他靠过来,帮方昭暮解了安全带,近得让方昭暮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而很快,宋远旬就礼貌地退开了。
他们各自开了门,走进雪里。
第27章
超市里人多的让方昭暮以为末日来临。
很多货架上都已经空了,每个人的购物车里都塞得快溢出来,每个收银台后面都排了长队。
方昭暮推了一个购物车,看到超市里人挤人,就有点发憷,宋远旬把购物车从方昭暮手里接了过来,说:“跟着我。”
原本方昭暮离宋远旬有几步路,后来人实在是太多,方昭暮被挤得无法维持社交距离,便破罐子破摔和宋远旬手臂碰手臂了。
方昭暮临时来超市,没列单子,他房子里开不了火,只在麦片区站了五分钟,买了大约十种不同的麦片,又去买了一堆零食和饮料。
宋远旬就不一样了,他买了很多开了火才能加工的食材,其中不乏方昭暮觊觎许久却没买过的。
方昭暮心里很羡慕,假装毫不在意。
“你就买这些?”宋远旬问他。
方昭暮点点头,宋远旬眼神有点不赞同,不过也没多说,倒让方昭暮松了口气。
他们买完没瞎逛,就去结账了,排了二十分钟队才出来。宋远旬没让方昭暮提东西,让方昭暮帮他把后备箱的门按开,都放了进去。
雪比他们进去时又大了些,密密麻麻地落着,方昭暮没穿防风外套,雪一下钻进他衣领。
上了车,宋远旬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对方昭暮说:“发停课通知了。”
方昭暮“哦”了一声,凑过来看,暂时停了周一和周二的课。
“周三不知道怎么样,”方昭暮想想,说,“停课什么时候补啊?”
“不补。”宋远旬说。
方昭暮想了一会儿,很纠结地说:“那还是少停几天吧。”
宋远旬闻言好像是笑了笑,方昭暮余光看到的。
宋远旬没往T校的方向开,他绕到市区另外一头去了。方昭暮看着街景好像并不是回T校的方向,便问宋远旬:“你还有别的要买?”
宋远旬“嗯”了一声,又不说有什么要买。
坐别人车没什么发言权,方昭暮安安静静不说话了。过了不久,方昭暮发现宋远旬开到了他很眼熟的地方,停在了一家店门口。
是方昭暮过生日的那天,他来排过队的那家甜品店。
或许是因为暴雪要来了,也或许是因为开业有一段时间,这些花哨的甜点没有方昭暮上次来时那么受欢迎了,从透明的玻璃外看进去,店里不过三五个人。
“你等一下,” 宋远旬说,“我去买。”
他接着便要下车,方昭暮喊了他一声。
宋远旬重新看向方昭暮,将刚打开的车门带上了,问:“怎么了?”
“你……”方昭暮不知道要怎么问,支吾半晌,拐弯抹角地问,“你自己吃啊?”
宋远旬认真地看着方昭暮,方昭暮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心里迅速构思了几种宋远旬可能说的话,还分别配上了婉拒的台词。
“给你吃的。”宋远旬选了最质朴的一种。
方昭暮就说:“不用,我不吃了。”
宋远旬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方昭暮忽然有些慌张,他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呢,就又加了一句:“我也就生日会吃,平时不吃的。”
“是吗?”宋远旬说。
方昭暮刚想回是,宋远旬又接着说:“我以为我们上次说定,回来带你吃蛋糕,是因为你想吃。”
宋远旬声音很低,带着生了病的干哑。
方昭暮看着他,愧疚感无缘无故地冒了来。
“我说,你坐在车里等,我去排队,”宋远旬说,“你说好。”
方昭暮喉口像被湿毛巾堵住了,心里很酸很痛。因为他们确实说好了要来,不同的是方昭暮想要揭过,宋远旬不想。
宋远旬总在提醒方昭暮一个事实,灯已经开了。
他野蛮地在最短的时间里反反复复把Andrew展示给方昭暮,野蛮地要方昭暮接受,Andrew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宋远旬在说,每一个约定都是宋远旬在做。
哪怕方昭暮不要,宋远旬都要方昭暮把所有的细节全都重新过一次,再说不要。
方昭暮看着宋远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方昭暮很轻地问宋远旬:“我说好了吗?”
“你说了。”宋远旬一口咬定。
方昭暮只好说:“那你去买吧。”
宋远旬下了车,冒着雪走进店里,方昭暮隔着车窗和店面的玻璃看他。
他在柜台前选购蛋糕的样子好像在校验超微量天平,严肃稳重、专心致志,方昭暮看得想笑,又很想哭。
方昭暮没带手机,看不了时间,但他觉得宋远旬挑选蛋糕的时间比他校天平还久。
最后宋远旬总算买了单走出来,提着一个包装漂亮的盒子,绕过车头,打开车门。
一股寒气随着他冲进来,又融进热烘烘的空气里。
“这家店,”宋远旬把盒子递给方昭暮,方昭暮接了过去,“口味太多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宋远旬又说,“销售说这个是招牌还限量,就买了这个。”
方昭暮拆开看了看,是个很好看的蛋糕,顶上堆了一大圈莓果,红红紫紫,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他又把盒子装好了,放在腿上,说谢谢。
宋远旬没再去别的地方,安安分分把方昭暮送到他家楼下。方昭暮想自己提东西,宋远旬没让,他说方昭暮拿个蛋糕开门就行,两人就一起进去了,上了楼,宋远旬把东西给方昭暮房门口,就要走了,也没说要进门。
方昭暮看着宋远旬咳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叫他:“宋远旬。”
声音很轻,但宋远旬听见了,就停了脚步,转回身看着方昭暮,问怎么了。
“你不吃蛋糕吗。”方昭暮问宋远旬。
宋远旬说:“你吃吧,我不进来了。”
宋远旬不是跟方昭暮客气,他真的下楼了。方昭暮就在房里把蛋糕拆了摆上桌,然后去窗口细开一条缝,想看看楼下的宋远旬什么时候走。
他等了十分钟,宋远旬的车都没动。外头雪不要命地下,车顶一层薄白。他不明白,宋远旬既然不进门,那在楼下干嘛呢。
方昭暮觉得自己像一台即将被淘汰的老式计算机,在处理一项十分复杂的数据。
在特定的时间里应该怎么正确对待宋远旬这件事情上,他处理了很长的时间,思考过程百转千回,迂回曲折,但结果应当不至于错的得太离谱。
方昭暮把窗关上了,轻手轻脚走下楼,走到底楼,他闻到一股烟味,又往前几步,就见到宋远旬背对着他,在抽烟,边抽还边咳了几下。
外面天暗了,楼道里没什么光,就算是宋远旬,这么躲楼梯间抽烟也挺不体面的。
“宋远旬。”方昭暮叫他。
宋远旬听见方昭暮的声音,立刻把烟丢地上踩灭了,回头看他。
方昭暮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猪啊,最后依然耐着性子说:“你干什么呢。”
“还不想走。”宋远旬还很理直气壮地说。
方昭暮觉得自己没办法留宋远旬在楼下了,就说:“生病还要抽烟,你还不如来吃蛋糕。”
宋远旬跟方昭暮上楼了,又一次走进方昭暮家门。宋远旬可能和方昭暮的房子犯冲,或干脆跟方昭暮本人犯冲,他刚背手把门关上,方昭暮家的灯啪一下灭了。
第28章
房里突然黑了, 宋远旬动了一下,手机的闪光灯亮起来,房里才好歹有了点儿光线。
“家里有电筒吗?”宋远旬问方昭暮。
“没有,”方昭暮说着,也走到床边的矮柜旁,拉开抽屉翻找,“我手机呢……”
他两天没开手机了,依稀记得扔在矮柜里。第一个抽屉里没有,方昭暮又拉开下面一个抽屉。
“暮暮,”宋远旬问他,“你现在不用手机了?”
方昭暮在一条围巾下面摸到了手机硬壳子,他拿出来开了机,回头对宋远旬平淡地说:“不常用了。”
因为他拿着手机,心情就变差。
在等待开机时,方昭暮走到窗边去,把窗打开看外面,一整条街都黑了,雪形成视觉屏障,方昭暮几乎看不清街对面的窗户。他从没见过下得这么大还这么久的雪。
方昭暮往下看了一眼,宋远旬的车几乎完全被雪覆盖住了。
楼下有人走到外面,大喊:“是不是停电了!”
“暮暮。”宋远旬叫方昭暮一声,方昭暮就关了窗,回头看宋远旬。
说是看,方昭暮也看不到什么,只看得见宋远旬的身形,宋远旬站在他刚才摆出来的小矮桌边上,站得很直。宋远旬对方昭暮说:“你先回我家吧,这儿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方昭暮想了想,问宋远旬:“你家不停电么?”
“我家不一定停电,而且地下室有备用的发电机,能撑几天,”宋远旬说,“总比你这儿好。”
宋远旬说得有道理,但方昭暮依然犹豫。
他看了看手机电量,就剩百分之三十了,不知道电要停多久,如果一直停下去,想一想也挺可怕的。
方昭暮正考虑着,听见一阵悉索声,转头看过去,宋远旬把手机开着电筒放在小桌板上,正在艰难地要把蛋糕盒重新包起来。
蛋糕盒上有个不常见的巧扣,宋远旬很明显不擅长这个,姿势像在和怪兽搏斗。
方昭暮觉得有点好笑,就问宋远旬:“宋远旬,你在干嘛啊。”
“把蛋糕也带走吧。”宋远旬头也不抬地说。
宋远旬语气很认真,手一用力,纸盒被他撕裂了。
方昭暮被他逗得直笑,边笑边走过去把宋远旬拉开了,说:“你别动,我答应你了去吗,你就自顾自收拾起来了。”
宋远旬顾左右而言其他说:“抓紧收拾吧,我手机快没电了。”
方昭暮看了宋远旬几秒,说:“那你帮我照着,我看看盒子还能用吗。”
宋远旬后让了一步,方昭暮凑过去看。盒子虽然破了,但还能合起来,方昭暮就把蛋糕重新包好了。
其实雪天停电,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如果继续拒绝很多次,宋远旬或许也会放弃,不会再作尝试。
但接受了一次善意后,再推拒下一次善意,方昭暮总觉得不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更重要的可能还是因为,方昭暮不想看到宋远旬一个人待在他家楼下抽烟了。
方昭暮把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开了,递给宋远旬,说:“我拿点东西。”
宋远旬接过手机的时候,方昭暮总觉得他比看上去还高兴。
方昭暮收拾起东西不紧不慢,房里还有点儿热度,他就没穿外套,这里找点儿东西,那里找点儿东西。方昭暮走到哪里,宋远旬手里的光就跟到哪里。
把要带的东西堆在床上,也不多,方昭暮叠了一下,发现宋远旬老照着他的脸,让他眼睛晃得要命,只好伸手遮住眼睛,对宋远旬说:“你别照我的脸呀。”
宋远旬立刻改正了错误,把光往下打了。
方昭暮拿的东西不多,放了一个袋子,就对宋远旬说:“好了。”
这时候,方昭暮忽然接到个电话。
他拿起来看,是教授给他打的,他就接起来。教授问他发申请表草表填了没有,让他尽快回。方昭暮乖乖说还没有填完,有几个点不知道怎么填,还来不及发邮件问,因为今天C市暴雪,他采购去了。
教授便问了问方昭暮这边天气情况,又问方昭暮哪些不会,方昭暮按印象把不确定的说了,教授便给他都解释了一遍。
挂下电话,宋远旬问方昭暮:“你在填什么?”
“一份表格。”方昭暮不想多谈,便模糊地说。
“几月回去?”宋远旬又问他。
“五月。”方昭暮说。
宋远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回去了还来吗?”
方昭暮说:“不会了吧,不一定。”
“我不是你,我不是想来就可以来的。”方昭暮又说。
方昭暮想很多常识宋远旬根本都不懂,解释了可能都只能一知半解,他根本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具体是什么样的。宋远旬微微有些僵硬地站着,看上去连轮廓都有种不知世事的倔。
“方昭暮,如果Andrew不是我,”宋远旬开口问,“如果Andrew不是我,你会不会因为他留下来?”
方昭暮无法判断宋远旬是什么心情,宋远旬说话基本上都没有起伏的。所以他反问宋远旬:“你这么问有意义吗?”
宋远旬已经是了。
宋远旬没再多问,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便拿着方昭暮的手机,又接过方昭暮手里的袋子,还把放在门口的购物袋拎起来,意思是要走。
方昭暮动作顿了顿,抱起了蛋糕盒子。
他要去开门的时候,宋远旬喊他一声。方昭暮回身想问宋远旬又怎么了,却看到宋远旬把手机的光给关了,缓缓靠过来。
宋远旬靠得太近了,方昭暮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覆过来,近的呼吸交缠,热度相融。宋远旬给了方昭暮机会躲开的,但方昭暮没躲,于是宋远旬吻住了方昭暮的嘴唇。
宋远旬吻得很温柔缠绵,又如履薄冰,方昭暮背靠着门,被宋远旬吻得不知所措,眨了几下眼睛,闭了起来。
方昭暮永远弄不懂自己对宋远旬的感情。
他敬而远之过,气急败坏过,不闻不问过,可是到了门背后和宋远旬接吻的这一分钟,方昭暮已经分不清,让他不舍得推开的人,到底是Andrew,还是宋远旬。
可能是一样的,再也不会有谁会这么珍而重之地吻他了,在即使知道即将告别的时刻。
人付出都想得到回报,喜欢方昭暮的人喜欢他的外表,喜欢他的性格,把方昭暮这个名字写进日记,饱含爱意地念出来。
宋远旬就算不是追求者里最蠢的,也应该是最没希望的。他鲁莽的要命,很任性,大大得罪过方昭暮,照理说,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方昭暮对他最大的宽容。
然而,哪怕宋远旬这样蹩脚,他都是方昭暮唯一没推开的那个。
房顶上的灯跳了一下,又重新亮起来了。
屋内恢复了光明,方昭暮抬起头,下意识地看着宋远旬,宋远旬也看着他,然后移开了唇,退了一步。
明亮的灯光下,宋远旬的状态和动作全都无所遁形。
他手里大包小包的,有超市购物袋,也有方昭暮不多的行李,方昭暮怀疑宋远旬从小到大都没拿过这么多东西。宋远旬的表情是方昭暮几乎没见过到的慌乱。
电回来了,还要不要走。
方昭暮仍旧是率先回过神来的人。
他看宋远旬还呆着,非常在因为什么大事困扰,领导人发言也就这个表情了,便开口提醒宋远旬:“你想什么呢?”
宋远旬震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想怎么带你回家。”
话音一落,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宋远旬反正是亲也亲了,实话都说了,便破罐子破摔看着方昭暮,等方昭暮回应。
方昭暮皮肤特别白。宋远旬感觉方昭暮大概不知道,他脸一热就会泛粉,耳朵也是。方昭暮抱着蛋糕,站在门口,在思考。
也许是因为突然间的灯火通明,他看上去有一些不安,还有吃惊、羞赧,都写在脸上。
宋远旬看着方昭暮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听见了他的心跳。和宋远旬的心跳频率差得不会太远。
起码在这一刻,宋远旬由忐忑变得笃定了,他被考官提前透露了答案。他确定今晚的最后,方昭暮一定会睡在他家。
房里安安静静的,外头狂风呼啸的声音就变得很大,宋远旬耐心等待着,等了几分钟, 方昭暮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