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春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地说:“舍弟……年幼不懂事,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三爷,叫三爷这么作弄他。我们叶家毕竟也是有头脸的大户人家,这种事情实在……黑兄能否为我们指条明路?只要能让三爷高抬贵手,我叶家必定答谢三爷的恩情!”
叶荣秋重重地哼了一声。
黑狗啃完了鸭腿和排骨,将骨头随手一丢,又给自己盛了碗汤,这才不紧不慢地翘起二郎腿,歪着头打量叶荣秋。
叶荣秋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不禁白眼直翻。
黑狗吊儿郎当地问道:“想知道黄三爷为什么看上你吗?”
叶荣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黑狗收起二郎腿,弯腰凑近他。叶荣秋立刻往后退了一些。黑狗玩味地盯着他的眼睛,摸着下巴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太讨人厌了,看到你不舒服,能让人舒服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说完之后,他捧起汤碗一口喝干净,抓起桌布擦了擦嘴,道:“多谢大少爷款待。”说罢起身就走。
叶华春和叶荣秋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黑狗走出客厅,叶华春才起身追了上来:“等等,你等等,一会儿还有点心,还有热茶,你再坐会儿。”
黑狗转过头,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叶荣秋,对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甩开叶华春就走。
叶荣秋只觉得被那个眼神刺了一下,他好像看懂了黑狗的讽刺,于是他猛地跳起来,拦住了不甘心的叶华春,道:“哥,我去!”说罢自己追了出去。
叶荣秋在院子里追到了黑狗,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黑狗便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叶荣秋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问道:“你什么意思?”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凭什么说我讨厌?”叶二少爷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瞧不上他,他相貌生得好,功课也是顶好的,一直被人当星星月亮一般捧着。但是现在,他被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说成讨人厌,并且这个恶棍是第二次说这话。上一回被黑狗压在马路上骂的事情叶荣秋还记得,并且耿耿于怀。
黑狗没有理他,绕开他继续往外走。叶荣秋被他激怒——他看得出黑狗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讨厌他,看不起他。是的,堂堂叶二少爷居然被一个流氓看不起。于是叶荣秋又追上去把他拦下来:“你讲明白?你凭什么骂我?我哪里做错了?”
于是黑狗再一次停下脚步,看着叶荣秋,问他:“从三爷看上你到现在,你做过什么?”
叶荣秋一愣。
黑狗冷笑一声,说:“你爸天天在外面跑,你哥天不亮出去看店揽生意,他还去找三爷求了两次,不过三爷根本没见他,放下话除非你亲自去,其他人都不见。冯甄被抓了,你去见三爷,三爷说不放人,你转身就走。”
叶荣秋辩白道:“我去求过别人帮忙!”
黑狗说:“哦,你去求别人帮忙,结果呢?你只要跟三爷说句好话,让他亲个嘴儿,摸下屁股,他就把冯甄放了。”
叶荣秋涨红了脸:“凭什么!”
黑狗耸肩:“你觉得你被黄三爷看上,你没有错?”
叶荣秋怒道:“我当然没有!”
黑狗说:“可能吧。不过冯甄、你哥、你爹比起你更无辜。你问我为什么看不起你?我看不起所有拖累别人的人。当然啦,我这条狗不配看不起叶二少爷。”说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对着冯甄汪汪叫了两声。
叶荣秋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哆嗦道:“你!你!霸王言论!”
黑狗嗤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上,对着叶荣秋的脸吐了个烟圈。他说:“对了,你想知道怎么样让三爷对你失去兴趣吗?我吃了你哥一顿饭,我就告诉你。你就把自己当成楼里的婊子,脱光了跪在地上求三爷上你。三爷就喜欢得不到手的东西,你送上门去,他就看不上你了。”
叶荣秋只觉脑袋一阵嗡嗡的响,黑狗每一个字都是在侮辱他圣洁的灵魂,于是他不等黑狗说完就举起拳头狠狠给了黑狗一拳。黑狗被他打得头偏到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叼上烟绕开叶荣秋径自出了叶家的大门。
第9章
黑狗的话让叶荣秋一晚上没睡好。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黑狗说冯甄和他的家人比他更无辜的话却令他坐立不安。事实上,自从黄三爷对他放出话来,他心里一直感到不安,尤其看到家人为了他的事而劳碌时他更觉不安,只是这份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害怕?并不全是。黑狗的一席话点醒了他,他的不安来自于歉疚。他之所以不明白,只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有感到歉疚的必要,然而事实就是从开始到现在他拖了许多人下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生怕让黄三爷玷污他的一根头发。
于是第二天,叶荣秋就有了行动。当然,他绝不可能像黑狗所说的那样自甘下贱,他打算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一大清早,黑狗刚来到叶公馆的门口,大门就打开了,一个仆人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黑先生,我家少爷请你进去坐。”
黑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位少爷,不过既然有人请他进去,好过在外面吹寒风,他也不推辞,大大咧咧地进了叶公馆。
叶荣秋坐在客厅里,见到黑狗进来,还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傲慢地指点仆人:“去给他盛一碗热豆浆。”
于是立刻有人引黑狗入座,给他送上热腾腾的抄手和豆浆。黑狗有些新奇地看着叶荣秋:“哟,二少爷早上好,我替……”
叶荣秋抬手制止了他:“不用说了。”他喝了口豆浆,硬邦邦地说:“外面天冷,你就在屋里呆一天吧。”
黑狗坦然受之。
吃完了早饭,叶荣秋道:“我上去看书了,你去客房歇着,我叫人送书给你看。”说罢就转身上楼去了。黑狗没有异议,被仆人引到了客房里。
黑狗一走,叶荣秋立刻掉头又从楼梯上下来了,接过仆人递来的外套,匆匆忙忙坐上从叶华春那里借来的铁皮汽车出门去了。他今日有意支开黑狗,实则是想出去找活动活动,看看有什么路子能招揽几笔生意,好歹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叶家过去毕竟是曾经辉煌过的,因此叶荣秋交往过一些重庆上得了台面的少爷小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和黄三爷对抗的本事他们没有,可是想办法帮帮他们的生意应该不是多大的难事。当初叶华春上学的时候就替家里招揽了好几笔大生意,但是叶荣秋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因为他将自己视作读书人,而不是商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他从不曾提过自家的生意,生怕别人因此而轻贱了他。不过眼下时局到底是不同了。
叶荣秋昨晚就想好了人选,于是坐着车直接去了渝州区的张公馆。张公馆而今住的女主人名叫刘婉,是个女强人,因为丈夫早亡,她早早担起了工厂的生意。刘婉和叶荣秋的亡母曾义结金兰,在叶荣秋幼时对他也是多有照顾的。
叶荣秋找到了刘婉,与她好一阵寒暄,因为他有些羞于开口。直到该吃午饭的时候,刘婉邀他留下共进午餐,他才终于厚着脸皮道明了来意:“听说姑姑新开了一个厂子,又招了好些工人,不知是否需要订制新的工服?而今快要过年了,旧工人们要不要换新的工服?”
刘婉一愣,旋即明白了叶荣秋的来意,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想过。不过新开了个厂子,花了不少钱,效益还没做出来,一时半会儿怕是拨不出这么一笔钱来。不过等到明年,厂里的效益上去了,我就该给他们换新的工服了,到时候一定来找你。”
大约是不好意思让叶荣秋空着手回去,刘婉又说新年该给家里的姑娘和女佣做几套新衣服,于是拿了几个银元塞给叶荣秋当订金,请他挑两匹好料子改日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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