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星河抬起头,脸上泪水不停往下掉,他看着这个同一个妈妈所生的哥哥,这可能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无意间留给他的最好的馈赠。
“我好怕啊,” 他说,嘴唇簌簌颤抖,“我好怕啊哥……”
严飞靠过去,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孔星河额头上,低声道:“不怕,哥在这里。”
“我怕我拖累你,我怕你嫌弃我……”
“不会的,不会的孔星河,你相信我。”
他们靠在一起,皮肤相贴,呼吸纠缠,镜头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每个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筒子楼的居民又等了几轮春夏秋冬,房子依然不见要拆,而孔星河的病情在坚持了快两年后还是恶化了,他的双腿不能再行走,只能依靠轮椅。
上下轮椅的时候严飞有时会帮他,楼颖看到那些盛野被谭阵抱起来的镜头,在清晨,在夜晚,在大雪天,在酷暑天,隔着彼此温暖的衣物,亦或者滚烫的皮肤贴着彼此。他们起初会说话,会开玩笑,会打趣,后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这样的镜头总是沉默而缓慢,但又执着而反复地进行着。
其实到这时已经有什么在警告她了,但她还是说服自己这是孔星河和严飞,这是在拍电影,是导演要让他们这样演的,而放过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
谢丽代替生病以前的孔星河,成为了这部片子里的暖色。孔星河不能再骑着单车驰骋了,他的世界静止了,他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观察着自己的哥哥,也观察这个走进严飞生命中的女孩。他说出来的话变少了,但没有说出来的话像海一样狂涨着。每一句内心独白,都是对哥哥和谢丽满满的祝福,只是每一句都让人伤感。
有一天早上孔星河独自醒来,严飞跟谢丽去城郊进货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片子里拍得很隐晦,依稀还被剪掉了一些镜头,但影院里大家还是看出来了,孔星河晨 bo 了,他坐在床上,没有办法去任何地方,腿已经大半失去知觉,那里却有了反应。镜头里他一个人久久地坐在床上,低头垂泪,明明是这么少儿不宜的情景,却因为或许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让放映厅里弥漫着低沉的哭声。
楼颖也哭了,看盛野的话剧时她也哭过,可是果然谭阵没有说错,电影的镜头语言给她完全不同的体验,她难过极了,为孔星河难过,为严飞难过,为盛野难过,也为谭阵难过,难怪盛野很难走出来,连她都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第16章
筒子楼的住户们终于等来了拆迁办的入驻,唯有孔星河没有等到。在影片快结束时,他选择了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从电影院走出来的观众,没有一个脸上是干的。也不知道孔星河的离开对严飞而言到底是解脱还是痛苦,楼颖始终忘不掉严飞看到孔星河手写遗书时的那一幕,应该没有一个观众曾经见谭阵在剧中这样痛哭过,谭阵是矜持而克制的,而银幕中的严飞蜷缩在墙角,哭到完全不顾形象。他整个人像坍塌了,只一个人的哭声,就淹没了放映厅所有观众的抽泣。
孔星河以自己希望的方式结束生命,严飞一定是理解的,他的崩溃流泪,只是积累了这么多年,不敢在孔星河面前表现出来的情感,在这一刻最终而毫无保留的释放,给那个再也听不见他的哭声,再也不会挂念他这个哥哥的 “弟弟”。
这是严飞故事的落幕,却是谭阵电影生涯的起飞。在这短短不足五分钟的一镜中,他从一个克制的流量演员谭阵,变成了后来的年轻影帝谭阵。
对盛野来说同样如此,孔星河的生命终结在了大银幕中,扮演孔星河的他却得到了命运的垂青,第一次 “触电” 便拿下了最佳新人。
荣誉加身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制片、导演找来,发来的剧本多到看都看不完,得靠西媛先帮他筛一遍。要不是盛野进了这个圈子,楼颖都不知道原来娱乐圈一年到头居然有这么多片子在拍,可是真正能与观众见面的,一年里也没有几部。
拿到各种剧本和策划案后,盛野都会打电话问谭阵的意见,他有时候拒绝别人只因为谭阵的一句话。楼颖记得当时有位姓何的制片人,特别有诚意,大老远的还登门拜访,结果她和盛野恰巧不在家,害人家扑了两次空,搞得她都蛮不好意思,就让盛野抽点儿时间去见见对方。
盛野听她说完也很为难,说:“谭阵哥不建议我接这个片子。”
她纳闷:“为什么不建议啊?”
盛野犹豫了一下:“说是他们班底不是很好,喜欢炒作一些负面新闻,太急功近利。”
楼颖听得有点吃惊,倒不是吃惊对方的班底和炒作手段,而是吃惊谭阵竟然会这么直接和盛野说,她印象里谭阵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
她也知道谭阵不会害盛野,想了想,说:“那你也去和人家见个面,听人家说一下,再当面拒绝比较好吧。”
盛野拗不过她,就说那我打个电话去说吧。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她坐一旁听盛野讲电话,对方嗓门很大,在手机那头苦口婆心说着:“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你现在有片约在身吗?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呢?那个剧本发给你看过你也觉得不错的吧。”
盛野没有提谭阵,只是说剧本虽然不错,但是角色不是他想尝试的类型。
“哎,小野啊,我和你说句大实话,你可别介意啊。”
盛野连连点头:“不介意的,您说。”
“你现在虽然有最佳新人奖,但也是个新人,你不能太挑了,你应该趁机增加曝光率,不然时机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盛野边听边点头,末了仍是十分坚定地道:“谢谢您,不过我还是想再等等,我还是想拍自己真正想拍的东西。”
挂完电话盛野还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像在咂么刚才的对话,楼颖问他想什么呢,盛野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谭阵哥说得没错,我感觉他们真的有点急功近利。”
楼颖啼笑皆非。
她知道盛野不在乎红不红,他只是想拍戏,但还是担心万一被对方说对了,等到最后真的一场空呢?听西媛说,盛野已经连续推掉两部不错的剧了,她这个当妈的为他捏着汗,他自己反倒无所谓似的。
得承认,她对谭阵的信赖,那段时间也有过动摇,觉得盛野是不是不该太听谭阵的。
西媛也和她谈过,在电话那头委婉地同她讲:“阿姨,我就直说了吧,谭阵在大众眼里确实是大明星,有光环,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说白了他也只是一名演员,他是有一些资源和人脉,但你也不想想,找他拍片的那都是哪个级别的导演制片啊,在谭阵和盛野之间人家更倾向于谁,对吧这很明显吧?就算谭阵真的能给盛野介绍一些资源,那也不够啊,盛野未来不可能处处都靠谭阵,他不也得积累自己的人脉资源啊?我觉得盛野和谭阵关系好这件事本来挺好的,毕竟人脉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也不是多少人起步就有谭阵这种级别的引路人,但问题是他不能全听谭阵的啊,他今天拍戏认识了谭阵,未来拍别的戏还会遇到别的前辈演员,他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啊!”
西媛找她沟通,她当然懂西媛的意思,只是一边是盛野的经纪人,肯定是为盛野着想的,一边是盛野崇拜的对象,向她保证过会保护盛野,她自己也拿不准了,后来又找介平安沟通了一番。介平安听完她转述的西媛的话,在电话那头气到口糊:“胡说八道!嫂子,谭阵是对的,他是过来人,那些经纪人看到的都是利益,什么片子火就拍什么,拍到后来我跟你说拍到你怀疑人生,谭阵就这样搞过啊,后来你看他被人骂什么,骂花瓶,那些片子逻辑都不能自洽,人物都立不起来,谁来演不是演成花瓶?谭阵多不容易才转了大银幕,盛野起点这么高,可千万不要走回头路……”
楼颖听介平安和她叨叨了一番,挂了电话,感觉都没啥用。介平安,谭阵,盛野,这三个人都是一路的,她又看向电视柜上的盛闫峰,这四个人都是一路的,他们是艺术家,而西媛是个商人,她自己是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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