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一次,他已经买了车票,收拾好了行李。他告诉自己,就在后门栏杆看一眼,看完马上就回来,可他刚到车站就接到医院电话,讨债的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住址,喻凯明已经被打进医院。
护士还没说几句话,电话就被要债的抢了过去,那边的人嚷道:“你爸说你对象很有钱!哪呢!父债子偿,赶紧找你对象借钱还债!!”
挂了电话,喻繁在站台上待了很久,他看着高铁来,又看着它走,站到有工作人员来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把那张车票扔进垃圾桶,捡起地上的包转身出了站。
喻凯明自己欠的债他不可能还,自那之后,喻繁每天就在和要债的周旋,没再想过回去。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打开软件看一眼车票,会想南城和宁城之间只隔了217块钱,他和陈景深会不会在某个角落不小心撞见。
有次他看见一张很像陈景深的侧脸,匆匆一瞥,他追了半条街,追上才发现正脸简直天差地别。
他当时站在人潮人海里,后知后觉已经过了六年,陈景深已经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被时间磨成什么模样了。
直到此刻见到了,才发现其实没有怎么变。
总显得不太高兴的单眼皮,挺拔的鼻梁,清晰紧绷的下颚线,每处线条都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只是多年过去,男人的肩背已经更加宽阔沉稳,挺括的灰色西装加重了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疏冷感,取景器里的目光干净利落,不近人情。
新郎说的话不无道理,陈景深入了镜,就算只是站在角落,一样像是照片主角。
新郎等了一会儿,姿势都要僵了,刚想开口询问,眼前一闪,摄影师终于按下快门。
喻繁以前没接过这类型的活儿,所以大多姿势和动作都是汪月在一旁教,完了她就会问喻繁:“有什么意见没有?”
镜头后的人几乎每次都有意见,只是声音似乎比以往都要低得多:“新郎头抬高点。肩挺直。表情放松。”
直到某个姿势,喻繁蹲在地上,盯着取景器安静了很久。
在汪月忍不住又要催的前一刻,他喉咙滚了滚,说:“左边的……”
陈景深看着镜头,在等他下文。
“身子往右边偏一点。”
陈景深动了动。
“过了,回来点。再回来点,手臂……”
“你干嘛呢,繁宝。”汪月纳闷道,“这得说到什么时候?直接上手调啊。”
“……”
喻繁又在那蹲了几秒,才跟牵线木偶似的起身过去。他相机单手举在脸前,走到陈景深身边,手指僵硬地摁在他肩上,调了一下角度。
“深哥,你是不是头一回拍这种照片?”新郎看他任人摆布,忍不住笑着开口,“辛苦了。”
“还好。”陈景深扫了一眼身边抵着的脑袋,问,“手臂怎么摆?”
“……”
喻繁拎着他的衣袖往旁边挪了挪,语速很快地扔下一句“就这样别动”,立刻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再抬眼去看取景器,陈景深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他刚刚挡得很严实,陈景深应该没看清他的脸。
喻繁松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想,陈景深如果发现了会是什么反应?
会说什么?会因为他当年的不告而别而生气吗?还是会当做只是遇到老同学,或是青春期犯傻的对象,尴尬地寒暄几句,在这次工作结束后体面道别。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持续到上半场拍摄结束。
新郎站在他身边看照片,边看边夸,喻繁心不在焉地往后翻着照片,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铃声。
喻繁下意识跟着其他人一起抬头,对上陈景深视线后心头猛地一颤,他被这一眼钉在原地,手臂笨拙迟钝地往上举——
但陈景深只是从他脸上掠过去。他抬了下手机,对新郎道:“接个电话。”
说完,陈景深转身向阳台走去,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这个对视太匆忙,喻繁还没来得及用相机挡住脸。他把相机双手举在胸前,姿势狼狈。
傻逼了。
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想过时间过了六年,头发遮了半边脸,陈景深有可能认不出他。
之前的遮遮掩掩像个笑话,喻繁脑子空空,低头继续麻木地划拉相机里的照片。
阳台门刚关上,那位说不信IT男里有帅哥的伴娘已经冲了过来:“你有长得这么帅的朋友居然不早点告诉我!快,把他微信推给我!”
“人就在这,你怎么不直接问他要?”新郎道。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爱理人,我不太敢搭话。”
“那你放心,不是看起来,他就是不爱理人。我俩跟他同寝室四年,第三年才跟他熟起来的。”新郎掏出手机,刚要打开微信,忽然想起什么道,“不对,你加他微信干嘛?”
“你说呢?我跟他结拜当兄弟?”伴娘道,“当然是想发展一下!”
“那不行那不行。”新郎放下手机。
新娘往他肩膀上来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要介绍给我姐妹?”
“不是不是,我之前只是反驳她那句IT男没帅哥,没说要把陈景深介绍给她啊。”新郎忙说,“人家应该是有对象的。”
喻繁戳相机按键的手指一滑,按了个空。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新娘疑惑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有嘛,毕业后我就不知道了。”新郎说,“不过他和他对象关系挺好的。我们那专业不是忙嘛,我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去见你一次,但他不一样,他每个节假日都会去找他对象,所以我估摸着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呢。”
“那还真不一定,我和我前任大学时也很腻歪,毕业后不还是分了。”伴娘商量道,“这样吧,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试探着问问,有就算了,没有我就立刻出击。”
“不行不行。”新郎摇头。
新娘当即又要皱眉,新郎赶紧说:“人家不喜欢女的!”
一室安静。
新娘瞪圆眼惊讶了一会儿,忍不住用肩膀戳他:“你傻子吧?这是别人的隐私,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吗??”
“那不是你们一直在问嘛……”新郎道,“而且也不算隐私吧,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有女生跟他告白,他都直说的,大家基本都知道。”
……
喻繁早不想听了,奈何汪月的工作室就这么大,他没别的地方能去。
不知熬了多久,阳台门被推开,陈景深说:“久等,处理一点事。”
“没事。”新郎说,“那我们继续?”
喻繁提起相机,头也不抬地说好。
天气预报不太准确,拍完棚里的景,外面气温依旧维持在15、6度。不过好在雨停了,外景不至于被耽搁。
来了宁城,外景自然又是海滩。新郎在这临时租了一辆六座商务车,还雇了一位司机,他们几人坐进去正好,只是没法捎上摄影师。
“没事,我们有车子的,景我也踩好了,一会儿你们车子跟在我们后面就行。”汪月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反光板笑道。
她最近闲着没事,成天在干助理的活打发时间。
“行,那我们上车等你们?”新郎问。
“没问题。”
工作室的门被拉开,方便穿着礼服的一行人出去,冷风毫无阻挡地往里灌。
喻繁低头收拾要带出去的东西,他把胃药塞进包里,听见汪月在化妆间门口喊了一声:“繁宝。”
汪月手里举着两件新的男士外套,是她之前买来送男友的,结果还没送出去那狗男人就出了轨。她问:“一会儿你穿出去工作。喜欢哪件?”
“不用。”喻繁说。
汪月啧了一声:“你这小男生怎么这么不听话,快,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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