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展博一个人拎着个饭盒,在E17登机口站着。国航的波音737-800从深圳宝安飞来,刚刚放了轮挡和锥桶,机务打手势把廊桥对准。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才看乘务组和机组从登机口走出来。他要等的人,当然也在其中。
陈嘉予的身高大部分时候都挺好认的,加上肩膀四道杠,还带这个飞行墨镜,王展博一眼就看见了,跟他招手说:“嘉哥。”
陈嘉予顿了一下,才想起来王展博是哪号人——之前他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而已。
王展博凑近前,把饭盒递给陈嘉予:“我师父今天又忙,他下不来席位,让我代劳了,”王展博一紧张话就容易多,解释说:“我们值班室微波炉有点不稳定,我多打了一分钟,现在应该还热的。”
这事的起因其实是前一天在方皓的威逼利诱下陈嘉予又到他家做了一次红烧肉,做得有点多,两个人一次没吃完,陈嘉予就感叹了一句明天还想吃,但是第二天晚上他要在深圳过夜,所以吃不上了。方皓灵机一动,就说你明天不是飞三班,中间还回大兴,那时候给你带上饭,你可以再飞机上吃。陈嘉予本来说太麻烦就算了,但方皓是很实诚的人,撸起袖子就开始装分装盒,都不让陈嘉予拒绝。他说,我给你送,我不嫌麻烦,你就不要说麻烦。
陈嘉予接受了,还试图贿赂他了一下:“让塔台给我个滑行近点的机位呗。两点吃饭,肯定饿了。”
方皓还是努力公平公正:“这个真不归我管。我就管你伙食,成吧。”陈嘉予见好就收了。
其实他今天回程的降落还是方皓指挥的,他当时在波道里并没说什么,所以陈嘉予以为一切如常,还一厢期待着方皓亲自过来,能在去深圳之前再见他一面。没想到,他让徒弟给代劳了。
知道他不过来肯定是忙得磨不开身,陈嘉予也理解。他摘下墨镜,接过了饭盒,也谢过了王展博,跟对方寒暄两句就回到飞机上了。
这是他今天六个起降中的第四个,身边还是老搭档岳达超,回程也是岳达超主飞的。他拎着饭盒回去以后坐在机位上就开始吃。食物的香气和热气都飘过来,坐主驾驶位的岳达超一边签技术记录本和客舱记录本一边愁眉苦脸:“嘉哥,你这饭吃的我又饿了。”
陈嘉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才说:“刚刚不也是我看着你吃。”飞行员工作繁忙且没定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吃机组餐,而且为了防止食物中毒导致失能,按规定正副驾驶是不能同时吃饭的。刚刚飞回程的时候,他就眼看着岳达超吃来着,现在轮到他看着自己了。
岳达超探过头看了一眼陈嘉予饭盒里的内容,红烧肉、素炒西蓝花、凉拌木耳,荤的素的应有尽有。因为是乐扣保温盒,所以一看就不是外面买的,他就问了句:“这么丰盛呐,谁给你送的饭啊?”话音刚落,就突然想起陈嘉予跟他在电话里说的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自己就接到:“不会是嫂子吧?嫂子在机场工作啊?”
陈嘉予笑了笑,仔细掂量了一下他和岳达超的关系,然后还是没有避讳:“谁跟你说是嫂子了。”
岳达超把他上下打量了打量,这几秒的表情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最后还是认了:“哎对,不应该这么假设的。你喜欢的就好。”
陈嘉予心想,还好岳达超刚刚没从飞机上下来,要不看到戴眼镜看起来有点宅的王展博给他送饭,那思维不知要发散到多少平方公里外去了。
“可惜了孔欣怡。”岳达超只是回复一句。
“不可惜,欣怡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比我好的大有人在。”陈嘉予说了句客气话。想到这里,又跟岳达超说:“其实我也挺抱歉的,本来有件事我在帮她……但是她后来,应该是没好意思来找我。”
岳达超看他这么说,也想起来了,告诉陈嘉予:“你没听说吗?欣怡上周刚刚辞职了。”
陈嘉予这下停了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突然?不会是……”
岳达超以为他误解了,赶紧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们那事,这你放心。”
“那是因为什么。”陈嘉予皱眉,难道真的是她举报段景初那件事,有这么大影响?
岳达超说:“我妹没跟我细说,每次问她什么事儿,她都叨叨我,都说你们飞行不懂。可能是人家家里的事吧。”
“去哪个公司了你知道吗?”陈嘉予多问了一句,“找到下家了吗?”因为是他半支持半鼓励孔欣怡去举报,所以陈嘉予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他在别的航司也有人脉,想着如果孔欣怡真是因为这事走的,他也可以帮一把。
“我也不太清楚啊。”岳达超看他这么上心,又有点奇怪:“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不是那事,之前我俩一起飞的那次,出了点小问题……”陈嘉予顿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告诉他:“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能少一事是一事。”他最后这么跟岳达超说。
岳达超也听出了他意思,没再逼问。他今天就飞两班,不跟陈嘉予去深圳,所以他投下这个大新闻以后,跟陈嘉予聊了两句就走了。
在深圳度过一晚上之后,陈嘉予约了第二天晚上跟方皓一起回家。他们虽然都在北京,可陈嘉予这边为了节前多休假,让统筹多安排了些工作,两人的时间只能往一块凑,凑头凑尾能凑上一整天就算不错的了。他虽然在国航有一堆荣誉头衔,可那些都是虚的,一年到头总得实打实飞个至少八百小时。出事故后的第一年,因为事故调查和改装波音的培训,他就只飞了五百小时出头,第二年因为曹慧病情,最初陪她诊疗也挺费时间,他堪堪飞够了八百小时,今年是第三年。其实他飞得比原来少这件事也没有领导跟他说,也没人在背后嚼舌根,公司内部的朋友也没提起过,是陈嘉予自己在意。
他十点进场,30分落地,其实比方皓的小夜班下班要早一个多小时。方皓前一天给他带饭的时候就说:“要不我提前把我家钥匙给你,你在家等我得了。”
陈嘉予是想答应的,其实他不介意等方皓一小时,而是私心作祟,钥匙是个物件儿,但他背后是实打实的信任。他不怕自己在他家转悠,可以随意翻他的书看他的照片,用他的厨房,他敞开独居的空间接纳自己。
后来,方皓看了他的排班表,发现他中午是经停上海浦东,没那机会取钥匙,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最后陈嘉予还是在机场等他。他这回把车停在了方皓他们那个停车场,找到了他那辆灰色的雅阁。这个停车场地方偏,停车位比较多,雅阁旁边就有个停车位,空间对于他的SUV来说有点窄,不过他还是给顺直进去了。
停好车以后他小憩了一会儿,约摸着差不多到交班时间,就下车走到塔台底下等方皓下班。走这一路,他其实挺百感交集。大兴机场的塔台,他统共来过三次,这几次间他的心情极度摇摆。第一次是陪方晟杰,带着期许和希望,第二次是着陆灯,那时候两个人剑拔弩张,差一点就彼此错过了,第三次就是这次。
方皓一出塔台,就看着陈嘉予的身影。对方站在塔台底下和一位安保人员聊着闲天,看他过来了才招招手。
“来啦。”方皓跟他也打了招呼,他加快了脚步。虽然深夜的大兴机场塔台外面没旁人,可方皓还是不想在日夜相处的同事之间太显露什么。
“嗯,”陈嘉予答应一声,然后听出来他声音有点哑。他凑近闻了闻,能闻到方皓外套上面的烟草味。
“今天是不是特忙。”他进场的时候不忙,那会儿已经十点了,但不是方皓本人指挥的他,所以他也是刚听到他声音。
方皓说:“嗯,六点那会儿忙得不行,八点又忙了一波,军方有活动。”他看了陈嘉予一眼,似乎在回想他航班信息:“九点多就结束了,你们没赶上。你怎么猜到的?”
陈嘉予想了想,凑近闻了闻他肩膀,说:“忙得时候你抽烟多。”
方皓愣了,低头看了看,又下意识掸了掸自己的外套,和陈嘉予走的稍微隔了半步远:“烟味儿重吗?我一天下来,闻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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