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到了,墓园有些冷,一阵风吹来,吹得傅司年心底发寒。他坐上车,迎着冷风和夜色,驱车回宸泰。
将近十天没有回来过了,屋子里没什么人气,一股静寂的味道,傅司年打开冰箱,冰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啤酒。
自从落嘉走了以后,屋子其实没怎么变,家政阿姨来收拾的时候,傅司年也对他们说,尽量不要动屋子里的东西。当时他不懂,只是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舒服一点,便也不再多想。
可是如今慢慢地懂了,也知道没什么机会挽回了,心底里便觉得一片悲凉。
屋子没怎么变,只是冰箱里面变了许多,落嘉从前在时,冰箱里满满当当都是食材和药材,他走的时候,傅司年也曾经让人把冰箱填满新鲜的食物,务必保持和原来一样。
可是傅司年不会做饭,再新鲜的事物也抵不过放,很快,冰箱里的很多东西就开始变异了,就像在岁月里逐渐冷落枯萎的人心。
最后没有办法,冰箱里开始放酒,绿色的,银色的,黑色的,什么色的罐子都有,整齐地摆放着。
傅司年从冰箱里掏出了几瓶啤酒,“呲”的一声拉开易拉罐,打开电视机,放好碟片,上面是落嘉演唱会的纪录片。
傅司年坐在地毯上,静静地看,偶尔喝一口冰凉的啤酒。
从前纪录片是他的麻醉剂,他一边嫌弃,却一边看,看了纪录片就会忍住,不去找许落嘉。
可是也许是因为今天实在是太难受了。傅司年越看,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只觉得房子空荡荡地,满是孤寂,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傅司年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拨打了许落嘉的电话。
所幸,电话响了两秒钟,对方终于接听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电话里只有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
傅司年坐在地毯上,抬手拿起桌子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才讲话,“喂。”
“怎么了?”落嘉说。
“许落嘉,许落嘉。”傅司年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呢喃,像耳语,像呼救,像想念,声音低沉而缠眷。
“你喝醉了?”落嘉说。
傅司年仰起头,靠在沙发上。
电视上的纪录片正在播放着,是演唱会在彩排,落嘉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眼镜,头顶上有一束灯光落在落嘉的身上,他像个王子。
傅司年说:“喝醉了才敢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你。”
落嘉没有理会他的话。
而是看着对面的人,雌雄莫辨的五官,耳朵上吊着一个耳坠。
他就是落嘉离家出走那天,在傅司年身边的人,也是一直看着落嘉独自一个前行,始终无人应答的人。
落嘉将注意力放回电话上,敲着手机,轻声地问:“傅司年,我想问你,下雪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后面,却始终…没有理我。”
第36章
落嘉坐在咖啡厅里, 一直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叙述,偶尔低头吃一口蛋糕。
真奇怪,明明是平时很喜欢吃的蛋糕, 甜甜地又冰凉,送入口中仿佛在品尝绵软的云朵,可是现在却觉得蛋糕太甜了。
甜得发腻, 发苦, 简直让人恶心。
落嘉默不作声地将蛋糕咽下去,放下勺子,双手得体地交叠在一起,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正想说着什么,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忽然震动了。
落嘉把手机扣过来,发现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存在通讯录的号码早就已经删掉了, 可是记忆却没办法马上删除掉。
对面的人视线一低,刚好也瞥到手机屏幕,表情有点尴尬。
落嘉笑了一下,说:“抱歉, 我接个电话。”
对方点点头, 意思是请便。
落嘉把电话接起来, 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的人正轻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像是梦呓,正沉浸在一场不愿醒来的长梦。
落嘉的视线微微地垂下, 盯着桌子上的蛋糕, 喉咙有点难受, 涌起一股类似于刚刚咽下蛋糕奶油的感觉——
曾经很喜欢,很期待,可是时过境迁,再次听见他这样轻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苍凉和恶心。
落嘉问:“傅司年,我想问你,下雪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后面,却始终…没有理我。”
电话里的那一头很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落嘉也没有催他,静静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等着电话里的答案。
过了十秒钟以后,电话里才传来傅司年答案:
“是。”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落嘉捏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瞳孔微微地放大,最后闭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对方示意一下,然后走出咖啡厅,去到外面的露台,继续打电话。
露台铺着木地板,踩在上面,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有一把铁锤敲着许落嘉的脑袋,他站定,靠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
往露台下看,下面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短袖,挎着手臂,手上拎着咖啡和奶茶,一片欢乐宁静的氛围。
落嘉真的想一下栽下去,死了算了。
“傅司年。”落嘉的声音很平静,“你真的令我,令我感到厌恶。”
“我知道。”傅司年死死地捏着啤酒瓶,即使早就知道,可是真的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心难受得快要割裂开。
“我以为…我以为…”落嘉的嘴唇不断嗫嚅着。
我以为你只是凉薄冷漠,以为你未能从一而终,以为你只是变了心。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并非良人,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你也未曾想过救我,而是冷眼旁观。真是,真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从来没爱过我,还是爱到中途变了心,物是人非,更令我难过。
落嘉站在露台上,徐徐冷风吹过,太阳伞微微晃动。他觉得自己很冷很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鼻尖上润着盈盈雪花。
“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傅司年说,“确实很绝情,你别哭了,为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落嘉抬手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可是下一秒钟仍然是泪眼模糊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不断地往下流。
他语调尽量平静地说:“确实不值得,我不会原谅你的。”
尽管内心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诅咒他,恨他,想要把所有的恶意和厌恶都诉诸于他的身上,把这么多年以来的折磨和痛苦全部说出来,可是落嘉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不会原谅他。
然后保持宁静和尊严。
其他的都没有必要了,再多的谩骂和指责都无济于事,已然是这样的凉薄,已然是这么执迷不悟地求了这么多年,再追溯过往都没有意义,就让这段从头到尾的孽缘就此终结吧。
落嘉决绝地说:“你不要再联系我了,傅司年,我真的,宁愿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识过你。”
“我也是。”傅司年说。
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许落嘉,就那样过着颓废糜烂,灯红酒绿吧的生活,做他的一辈子烂人。
也不要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渐渐地上了心,却始终不相信落嘉真的会爱他,他这么烂,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永恒的感情,也没有人会永远的对他好。
烂人的骨子里最渴望真心,也最恨,最怕真心。
于是他开始折磨许落嘉,想对落嘉说,你别演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可能永远喜欢我,不要给我希望。
不要做出那种说着喜欢我又抛弃我的事情,这太残忍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就不会伤害到我。
他就这样亲手地,一步步地把许落嘉往外推。
他以为,等到离婚的那一天,就是两个人各自解脱的那一天,他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重蹈覆辙,还是会被感情折磨得遍体鳞伤,像他爷爷一样,有了一个爱人,却求而不得。
许落嘉要离他而去,流着眼泪说再也不会原谅他。
然后他死之前,也像爷爷一样,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也仍然是挥之不去的遗憾和心魔。死也不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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