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4)

　　陆亦臣浑身一颤，张了张口，却没发声。季彦不知道他是要承认还是要否认。
　　“昨晚你喝醉时说的，”季彦想了想，安慰道:“不要觉得自卑，这不是病。不被认同不代表不存在，也不代表你就是错的。等你去到更广阔的环境，你会发现和你一样的人也很多。”
　　陆亦臣抬头瞧着季彦，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
　　紧接着，季彦说:“比如，我就是。”
　　陆亦臣难以置信。
　　面前这个清秀帅气的店老板，竟然是同性恋。和自己一样。
　　一瞬间，陆亦臣心中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所以不要放在心上，你非常优秀，真的。”季彦笑着将牛奶推到陆亦臣面前。
　　陆亦臣犹豫了一下，接过牛奶，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少年很快吃完了早餐，离开时郑重其事的道了谢。
　　季彦不是很在意这些，谢不谢他都无所谓，只是因为这些话他想说。
　　几分钟后，少年又返了回来，腼腆地笑了一下，表情可爱极了。
　　“那个……老板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要多少？”
　　“二百，我想给朋友买个生日礼物。”陆亦臣脸有点红。
　　季彦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票子，递给陆亦臣，“送给昨天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么？知道要买什么吗？要不要我帮你选？”
　　“这太麻烦了你了，还是不用了。”
　　“没事，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了。”
　　陆亦臣没再拒绝，“那我晚上来找你。”
　　当天晚上，陆亦臣带季彦来到一家运动鞋店。
　　季彦盯着鞋店上挂着的牌子，略微震惊，陆亦臣要送同学鞋么？这个牌子的鞋子可不是二百能买下来的啊。
　　陆亦臣很快选了双白色的运动鞋，季彦瞄了眼标价，一千二。他咂舌，这孩子还真舍得花钱。
　　离开鞋店后，二人缓慢地往公交车站点走。
　　季彦是个老妈子性格，总是忍不住瞎操心，“我记得你家庭状况不太好吧？这鞋的钱……”
　　季彦打心底里不希望陆亦臣是个用父母血汗钱买昂贵礼物送朋友的败家子。
　　“买鞋都是我平常打工赚来的，没花家里的。”陆亦臣回道。
　　很明显，他听出了季彦话里的意思。
　　季彦想了想，继续问:“为什么会送鞋子呢？如果买不好尺寸和样式……”
　　“不会的，我买的无论是尺寸还是样式，都很合适他。”陆亦臣语气肯定，眼角弯弯的，“他很喜欢这双鞋的，我知道。”
　　晚风吹乱的二人的发。
　　季彦看着陆亦臣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陆亦臣喜欢的人是谁。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个眼神，眼角弯起的弧度，恰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不知为何，季彦忽然有点羡慕那个斯文男孩了。
　　时光匆匆而过。
　　毕业的前一天，陆亦臣前来辞去店里的工作。季彦早已料想到这一幕，可和陆亦臣告别时，他很不舍，非常不舍。
　　陆亦臣上前抱住季彦，温热的气体喷洒在季彦耳边，“谢谢你，彦哥。”
　　既然已经不是雇佣关系，陆亦臣自然也就改口了。
　　炎炎夏日，少年火热的身躯紧贴季彦。季彦心跳加速，忘了么？他可喜欢同性，禁不住这么抱的。
　　少年并不清楚自己撩了季彦一身火，结束这个拥抱后，陆亦臣离开了。
　　晚上，季彦关店回去的路上，听到巷子里有吵架声。
　　季彦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儿的人，便停下自行车，悄悄凑到巷口。
　　“夏纪年，你不是说你不走了么？”
　　季彦刚一过去就听到这么一句。
　　这个激动的声音十分熟悉。
　　“亦臣，你听我说，你等等我，等我留学回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季彦恍然大悟。
　　竟然是陆亦臣在和夏纪年吵架。
　　之前他在陆亦臣口中听过这个人的名字，陆亦臣的心上人。
　　“我等你，我怎么等你？你这一走，都不知道几年回来。”
　　昏暗的小巷里，陆亦臣握紧了夏纪年的肩膀。
　　“亦臣……”
　　“算了，你走吧，等你回来我们还是朋友。”陆亦臣松开手，身体缓缓靠在墙上。
　　“你说什么胡话？你就不能等等我么？”夏纪年陡然拔高声调。
　　“不能。”陆亦臣底下了头。
　　夏纪年愣了愣，后退两步，转身冲出巷子。
　　然后夏纪年与站在巷口的季彦碰面了，二人对视片刻。昏黄的路灯下，夏纪年大眼中水汪汪的。
　　“啊……路过……”季彦挠挠头。
　　夏纪年眉头蹙了下，快步跑开了。夏纪年离开后，季彦走进了巷子里。少年靠在墙壁上，双手捂着脸，低声抽噎着。
　　季彦踮脚摸了摸少年的头，一股酒味钻进季彦鼻腔，他皱眉，轻声问:“又喝酒了？”
　　少年仍旧哽咽着。
　　季彦正想着如何劝他，便忽然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陆亦臣将季彦揽到怀里，头埋在季彦颈间，泪水湿了他的肩膀。
　　“他……明天就去留学了……”陆亦臣蹭了两下，泪水沾到季彦脸上。
　　季彦心跳又快了起来，他觉得心疼。心疼这样的陆亦臣，不想让他哭，不想看到他难过。
　　然后，季彦做了他今生最冲动的一件事。他捧住陆亦臣的头，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
　　陆亦臣诧异地瞪大双眼。


第6章 chapter6
　　夏日的夜风吹动了云，月将银光洒向大地。
　　季彦缓缓松开陆亦臣，盯着男孩诧异地表情，笑道:“接吻会让人心情好些。”
　　陆亦臣一言不发地盯着季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情好些了的话，就回去吧。身上有坐公交的钱么？没有的话我给你。”季彦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零钱，塞到陆亦臣手中。
　　“刚才的吻不用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季彦转身向巷口走，月光下看不出他绯红的脸。
　　刚才实在太冲动了，陆亦臣可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自己怎么能去教坏好学生呢？
　　季彦刚要走出巷口，手臂忽然被人拉住，男孩的说话声从头上方传来，“我听说，让人心情好的办法，还有做`爱。”
　　季彦猛然回头，对上了陆亦臣清澈坚定的目光。
　　“彦哥，你来教我好么？”
　　季彦有点喘不过气，你他妈听谁说的啊？少年你这是在玩火！明明上一秒他还决定放过祖国花朵的！
　　“你……是认真的？”
　　少年点了点头，“谢谢。”
　　这声谢谢忽然让季彦不知道要以何种心情面对接下来的这场性`爱了。
　　小旅馆里，季彦最终褪去了老成洒脱的伪装，脸红的要命，眼睛不知道要往哪瞄。他好歹还看过床上教育片，陆亦臣却是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季彦只好凭借记忆，拉着陆亦臣探索。
　　许久后，不大结实的床摇动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
　　季彦很疼。
　　……
　　第二天二人睡到日上三竿，住房时间早已经超时了。旅馆老板敲门来问要不要加时，陆亦臣穿上条裤子，打开门对女老板说:“再加一下午，今晚就退房，谢谢。”
　　女老板看到光着上身的陆亦臣，立刻红了脸，“好，好好的，没问题。”
　　陆亦臣关上房门，走到床边盯着还在熟睡的季彦，喉结动了动，将季彦压在身下，轻声道:“彦哥，你真好，谢谢你。”
　　片刻后，小床又咯吱咯吱摇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季彦退了房。在陆亦臣的搀扶下走出旅馆，他觉得自己真是要被陆亦臣搞死了。
　　二人走到公交站，季彦坐在长椅上，陆亦臣轻轻拉住季彦的手，“彦哥谢谢你，我感觉心情好多了。我一会儿要去机场送朋友，不能送你回去了，你一个人可以么？”
　　“去吧，我能有什么事。”季彦拍拍陆亦臣的肩，语气轻松。
　　“那，你还是打出租回去吧。你看起来很不舒服。”陆亦臣翻了翻自己身上的口袋，自己留了两块坐公交的，把剩下的大概有二十多块都给了季彦。
　　季彦没有拒绝，接下了零零散散的钱。搭上了自己，又搭了房费，他总该要点什么让自己有个心里慰藉吧。
　　公车很快来了，陆亦臣跟季彦招招手，上了公交车。
　　季彦望着陆亦臣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陆亦臣时会觉得眼熟。因为准确来说，陆亦臣到店里应聘那天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季彦开业那天，他跑外卖送甜品时，门口站着三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他走的急手机掉了。其中一个少年捡起手机递给他，他只是匆忙瞥了少年一眼，道了声谢，接起手机走了。
　　而那个少年就是陆亦臣。
　　公交车缓缓开走了。
　　季彦知道陆亦臣要去送谁。可奇怪的是，他心中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悲伤，一个小屁孩而已，跟他计较那么多干嘛呢。
　　自己与他本就是你情我愿一夜之间的关系，没有谁亏欠谁。季彦这样想。
　　接下来的日子，陆亦臣没有再来过店里，季彦也没有联系过陆亦臣。
　　季彦再次见到陆亦臣时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上午他听到来店里喝奶茶的女学生说全校第一的陆亦臣高考考的不太好，下午陆亦臣就主动找来了。
　　季彦的惊讶一闪而过，他从后厨端出刚做好的甜品，送到陆亦臣面前，问道:“听说你考的不好？不是被保送了么？怎么还去考试了？”
　　陆亦臣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想去别的学校。”
　　季彦清楚陆亦臣口中的“别的学校”是哪所学校。
　　“那怎么还考砸了？”季彦摸了摸陆亦臣的头，“以你的成绩，现在能考哪所学校？准备去哪个？”
　　陆亦臣说了一所学校的名字。
　　季彦从没听过这个名字，看陆亦臣低落的情绪以为是很差的学校，也就没有再问。
　　事后他一查，才知道这个学校虽然不能和清北相比，却也是全国一流大学。
　　第二天，陆亦臣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陆亦臣每天都会来。坐在店里什么也不点，盯着季彦看。
　　第六天的时候，陆亦臣拉住了季彦，“那个……”
　　“嗯？”季彦看着陆亦臣眼中的小火苗，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彦哥，我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