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明亮的灯光落在颜又的身上,却没有照亮他的脸。虽然颜又一贯不太和人接触,但王叔还是觉得他今天不太一样,但也不可能违背他的想法,只是点了下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颜又背起包,他尝试让自己暂时不要想太多,也忘掉脚踝的疼痛,推开了门。
颜秀文正好有空在家,她穿着色彩柔和的家居服,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颜又停了下来:“妈妈。”
在外过夜的事,颜又和她打电话解释过了,说是给同学过生日,大概是颜又的语气虽然疲惫,但非常开心,颜秀文没有怀疑,就是问了句到底是谁和他关系那么好,下次记得请回家吃饭之类的话。
颜秀文听到颜又的声音,也没抬起头,而是在整理从前的照片,那些很珍贵的回忆。
她说:“宝宝,你也过来看看。”
颜又本来是往楼梯去的,闻言又折回来,坐到母亲身边。
颜又出生后,颜秀文特意买了相机,记录他的成长故事。即使工作忙碌,但一有空就会抓拍几张,这样的习惯,在颜又表现出对照相不太有兴趣的个人意志后才有所缓解,所以几大本相簿里大多是颜又的童年回忆。
颜秀文对每一张照片都如数家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颜又有什么可爱反应,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和大多数青春期的高中生一样,颜又对自己照片里那个头发都没长全的低智小婴儿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颜秀文喜欢,他也会陪伴。
颜秀文又翻出其中一张,指着照片说:“你五岁生日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亲戚帮你过生日。我太忙了,就把你丢给别人看,结果你在我跟前那么乖,别人一错眼,你就跑去拽树叶吃。”
照片中的颜又穿着喜庆的红衣服,额头上点了枚红痣,嘴里含着一枚树叶,看起来非常可爱。
“吓了我一跳。你怎么能吃这些,但是你表姨觉得可爱,还是抓拍了一张。幸好拍了。”
颜又低下头,看到照片中的自己,也看到角落上的题字。
“摄于颜又小朋友五岁生日,丽水花园。”
丽水花园。
颜又曾看到过这个小区的名字,在姜星时填写奖学金申请单的时候,那是他的户籍地址。
颜又下意识地问:“丽水花园是哪里?”
颜秀文说:“我们从前住的地方,那时候你还太小,可能记不清了。”
颜又准备将相片放回去,听到颜秀文继续说:“那个小区是不错,本来是打算继续住下去的。但是你五岁那年,小区里发生了一场大火,我觉得不好,当时虽然还没买下这里,也还是搬出来了。”
颜又怔了怔,手中的相片掉了下去,飘到茶几下面。他急匆匆地低下.身摸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满手都是灰。
颜秀文抽出纸巾给他擦手,心疼地说:“你着急什么?”
颜又对灰尘过敏,手背已经泛红了。
他垂着眼,有些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自己有点累了,想回房睡觉。
回到房间后,颜又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换衣服,连沾过灰尘的手都没洗,打开手机,用时间和地点作为关键词搜索丽水花园火灾的新闻。
十三年前,丽水花园一住户家中发生火灾,由于无人报警,救援不及时,家中幼子死于这场意外。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相关新闻。
颜又的第一反应是,新闻稿出错了。
也许姜星时受的伤不是发生在丽水花园的火灾里,而是因为别的事故;又或许是记者的消息来源有误差。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颜又不太冷静,也无太多理智,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姜星时说自己生病的时候,别人觉得他很可怜,这辈子都被毁掉了。
颜又只有难过,却也不能理解那些旁观者过于恶意的话。
姜星时的后背的确有大片的伤痕,但那些伤痕并不致命,掩盖在皮肤下。
如果是无法站立,必须要坐在轮椅上呢?
系统的交换没有涉及到生死,不是死而复生,而是一小截脊骨,说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姜星时失去了那样东西。
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心脏却抽痛了一下,他必须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里,才能缓解这样生理性的疼痛。
太多,太多他不明白的事了。
邮件,过去,现实,好像每一件事都有矛盾,一件事的成立,代表另一件事就不可能。
颜又不是侦探,对真相也并无兴趣,他只是希望,希望姜星时不要失去什么,不会感到痛苦,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切都不要改变。
很简单的愿望,似乎很难实现。
颜又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就那样靠在床上,维持着蜷成一团的姿势,慢慢地睡着了。
颜又没有做什么美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有很多一闪而过的片段,好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醒来时头很痛,颜又却不在意了。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钟了。大概是阿姨或者母亲看自己睡成那样,觉得自己身体不适,索性请了假,也没叫醒自己。
其实就算醒来,他可能也无法上学,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星时。
不是讨厌,不是变得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所以无法接受邮件里所说的现实,没有办法见面。
颜又点开和姜星时的聊天界面,发了一会儿呆。
昨天这个时间,他也才刚刚醒来,那个时候好像真的很幸福。
颜又一条一条地看昨天的消息。
一不小心,他点开了通话。
应该挂断的,颜又想。
然而手指停在半空,始终不能按下那个键。
接通了。
颜又沉默了几秒钟,听到电话里传来姜星时的呼吸声,好像近在咫尺,他本来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迟钝,心脏却先一步变得酸涩,然后跟随血液蔓延至四肢,连呼吸都变成苦的。
颜又慢半拍地说:“我今天,请假了。”
姜星时的呼吸放得更轻,他温柔地问:“怎么了?又生病了吗?”
颜又以为自己不会哭的,从昨天到现在,他也只是头很痛,心情很差。
但打通电话,听到姜星时的呼吸声时,眼泪还是洇湿了小半边的枕头。
颜又哭得很安静,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嗓音本来就有点哑,加上电话传播后的失真,连姜星时也没听出什么来。
他说:“没有生病,就是有点难受。”
颜又不想被姜星时发现自己的异样,他有点任性地说:“都是你太用力了。”
姜星时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想要来看他。
颜又叹了口气:“我妈妈一直在陪我,你就别来了。”
颜又才发现,原来只要有了很想掩盖的真相,无论谁都可以很会说谎。
就像此刻的自己。
和姜星时交往后,颜又对未来有了很多设想,念什么大学,去什么城市。如果在一所学校,不知道有没有双人宿舍可以住,或者出去租房子。
而现在这些似乎都消失了。
如果那封邮件不是昨天发来的就好了,颜又不由得想。
人一旦失去未来,就会想要改变过去。
他就可以在今天坦然地和姜星时见面、拥抱、接吻,讲那些天长地久。
颜又觉得湿掉的枕头枕起来很不舒服,就撑着手臂坐起来,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过得开心吗?”
姜星时声音里有很少的笑意:“还可以。但没见到男朋友,没有很开心。”
“嗯。”颜又停了一下,“我也是。”
其实比起邮件里所说的属于自己的那颗心,颜又想得更多的是,要是姜星时没有那一块脊骨该怎么办?
那些混乱的,无法理解的事让颜又失去理智,他不能明白,也很难处理这些过载的感情。
颜又的心是很珍贵的东西,但现在属于姜星时了。
他抑制住抽噎的本能,演技很好地和姜星时说再见。
电话挂了,还是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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