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黎纵的办公室,杨维平走到了乱糟糟的办公桌前,对黎纵的铁王座作出了评价:“狗窝一样。”
一关上门,黎纵的脊梁骨就塌下去了,人前肃穆严谨的形象瞬间崩坏,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抱着肚子就要葛优躺,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懒儿子:“老杨,我这算不算工伤,我想报个损。”
杨维平看他要死不活还不忘耍花腔,想骂他几句又于心不忍,他拿起电脑前的新药瓶,按着标签上的医嘱倒了几粒在手心里。只见堂堂綝州市公安局副局长纡尊降贵地走到饮水机旁,配了杯温水塞给躺在沙发上的懒儿子:“手。”
黎纵乖乖摊开手心,一口药就着口水吞下去了,才又补了几口温水:“老杨,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还记得吗?”
杨维平裤脚微微一拎,坐在了对面沙发上,一副睥睨凡尘的架势:“余霆是水箱小男孩的事?”
“还不确定是不是他。”黎纵抱着水杯暖胃,“我看过水箱小男孩父母的档案,俞秋风是AB型血,钟蔓是B型血,那他们的孩子只可能是A型B型,或者AB型,怎么可能生得出O型血的俞枫?”
杨维平问:“甄别余霆是否有过变节,跟他的出生有关联?”
黎纵盯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表面上是没有,可我不弄清楚这些也没法继续查。”
余霆的原始身份信息已经无法追溯了,现在“余霆”这个身份究竟几分真假谁也说不清,黎纵倒是想直接问余霆,可他会说吗?会吗?
余霆受过的伤害应该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他就像个活刺猬,觉得每个靠过去的人都带着刀子,如果黎纵不挖开他的过去,他永远都不会自揭伤疤。
杨维平知道黎纵有自己的考量,平时并不过多的干涉他,但对于上级直接委任给黎纵的这项任务,他不得不多加督促:“你去岐兰山那么几天都没查到什么?”
黎纵微微调整了下姿势,微妙地填满了三秒钟的沉默时间:“没有,有些偏门的线索,现在还对不上号,等有眉目了再给您打报告吧。”
杨维平看着他绵哒哒的样子,眉心的纹路都能夹死蚊子了:“你这幅德性工作效率能好吗!”
黎纵一脸那有什么办法:“现在案子急啊,王辛玄还没找到,昨晚上东区派出所又抓到几个吸赛神仙的毒老鼠,我一走这烂摊子怎么办?”
他要是能溜号,早就溜号了。
黎纵发誓,这是他光荣人民英雄的工作狂生涯中,第一次想搁下手里的重担去处理私事。
他太想见余霆了。
也不知道那细皮嫩肉的前贩*集团大公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水土不服,有没有晒黑,有没有被蛇虫鼠蚁欺负,吃不吃得惯百景县的面疙瘩。
“老杨。”黎纵终于正眼看向他的局长,“我觉得余霆不会变节。”
杨维平:“……”
“你是没看到,他追王辛玄的时候那个拼啊,你让交通监管那边给你调监控看看,看的时候记得提前备好心脏起搏器啊,你年纪大了别吓出什么岔子。”
杨维平冷哼一声:“他不就跟你一个样吗?总算也有人能治治你了。”
黎纵捂着胃猛地坐了起来:“您也觉得他不会背叛公安?”
杨维平一凛眉,黎纵立刻坐正了:“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不过瑞东带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差。”
黎纵激动了:“您带出来的也不差啊!”
“狂妄。器满自溢,人满则丧,教你多少遍了。”
黎纵就知道,余霆一定是想多了,杨维平怎么会故意针对他,等找个好机会一定要让这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聊,好好沟通。
黎纵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杨维平一冷脸,起身就要走人:“你别在这儿耽误大家进度,赶紧滚回家躺好,按时给我吃药,其他的事我让简衡回来接手。”
就这样,黎纵放假了。
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余霆,而是联系了圜土监狱的马国宏。
在探监室里,张宝艳穿着灰色囚服,剃着光头,十几年的牢狱生涯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容貌和体格,她下颌削瘦,眼神里的怯懦让她看起来似乎像一个好人,和李兰英提供的照片上的人判若两人,只有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年轻时的风采。
黎纵隔着强化隔音玻璃,指了指她手边的听筒。
张宝艳不知道来人是谁,他只知道探监都会有狱警在场,可现在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他和眼前这位男性,这个人大概是有身份的大人物。
她犹豫了许久才双手举起听筒,慢慢地安在耳朵上。
黎纵的脸色并不好看,加之不苟言笑时的严肃的压迫感,张宝艳与他对视的过程中眼神一直在发抖。
黎纵开门见山:“十六年前你从岐兰山孤儿院拐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叫俞枫?”
张宝艳双手抱着听筒,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不是做了那一票,她也许也不会落网。
黎纵又问:“当年你的口供指出是有人特意出价二十万买这个孩子,所以你才设法先领养了他,再转手将他卖掉,是吗?”
张宝艳始终点头,只是在问及买家信息时,张宝艳就全然不知了,只记得对方是穿着华丽且妖艳的女人,十六年前,张宝艳向警方描述过买家的长相,但化妆技术误导人的感官,导致“人像侧写”发布后犹如石沉大海。
张宝艳就是个专业的人**,除了搞钱什么也不关心,关于卖家为何指名道姓要买俞枫、俞枫的下落和去向等问题她全然不知,谈话几乎无法继续进行,直到黎纵将十六年前南朝明珠三个女主犯的照片贴在玻璃上。
张宝艳坚定地指出了其中一张。
照片中的女人有着一见难忘的天鹅颈,外貌不亚于一线女明星,是当年南朝明珠最大的女股东——常盘,已经在十五年前的四月份枪决了。
黎纵早就料到买走俞枫的人一定在这三个女人里,可当张宝艳明确指认出常盘的时候,他还是抑制不住兴奋,一时连胃痛都给忽略了。
而且张宝艳还告诉他,俞枫的右边大腿内侧,靠近耻骨的地方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记。
只要余霆身上有这块胎记,那他百分之百就是俞枫!
可是……大腿内侧……靠近耻骨……
这除了把他脱光光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可以看到吗?
磨磨蹭蹭地天又黑了,黎纵站在圜土监狱门前,低头看了一眼表,快八点了。
“黎队!!”
黎纵应声回头,马国宏换了一身衣裳正从监狱大门缝里挤出来。看得出来他是匆匆忙忙来追黎纵的,连衬衣扣子都扣歪了一颗。
马国宏比黎纵年长七岁,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不久,但完全不显老,不怎么看得出年纪,大概是因为知足常乐的原因,他的生活中欢乐居多,也正因如此,才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科长。
黎纵想请马国宏吃了一顿“道谢宴”。
黎纵本来是打算请他去白杏食府吃高档中餐,可马国宏还坚持要反过来请黎纵吃饭,因为他刚发了奖金,可以给老婆买一件像样的礼物了。
黎纵没办法,只能选了个大排档。
马国宏知道黎纵胃不好,抱着菜单不厌其烦地问老板哪个最清淡,哪个最养胃:“这个看着怎么像是红汤?”
老板:“这个是番茄汤,照片有一点点色差。”
“那要这个把……这个是菌汤吧?哦那再要个这个,这个呢?黄金浇……”
“好了好了!”黎纵长伸手抽过菜单还给老板,“先就要这么多吧,谢谢老板。”
整条小吃街灯火阑珊,满街满巷都是人,大排档的临时桌位都加到马路牙子上了,黎纵他们的桌子就摆在一张窨井盖上。
马国宏给黎纵要了一杯温水,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在黎纵的印象里马国宏一直都是笑着的。
黎纵接过蒙着保鲜膜的玻璃杯,插了根吸管:“马科长今天的心情不错,给老婆买礼物就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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