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一起去吧。”耿京川的双臂收紧,脸颊也贴上他的耳侧。
冷炽心中有一万个冲动想和他接吻,可他笑着转过身,却说出另一句话:“不先来一炮庆祝庆祝?”
耿京川一个背跨把他放倒在地。
星空是业内有名的唱片公司,隔着几条街就能看到它所在的写字楼。阳光被玻璃外墙一反射就变得傲慢扎人,让人自惭形秽。
“牛逼闪闪啊。”
冷炽话里有话地调侃,随耿京川走过自动门,乘电梯上到五十层。
负责接待的是个年轻的女员工,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被收腰西装、铅笔裙和八厘米高跟鞋绑架着身体,看上去像个刻板的塑料模特。
除了录音棚,器材室和接待室稍微有点唱片公司的感觉,其他地方和普通公司没差别。员工风格也和女员工一样,男的女的都被圈在自己的格子里,要么在敲电脑,要么在打电话,忙着冷炽和耿京川看不懂的东西。
音乐归音乐,生意归生意。乐队负责艺术,公司里只有生意,女员工公事公办的态度也表明了这点。
她敲开会议室的门,长桌边只坐着一个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
“赵总,来了。”
女员工把他们引到会议桌,到饮水机边接了三杯水,然后离开房间。
被称为赵总的男人和他们寒暄一阵:“今天只有你们两个啊?”
耿京川点点头:“如果今天能签,我立刻让他们过来。”
“不急,”赵总示意他们坐下,推过去一份文件,“我回去又听了几遍,让底下的人做了评估。”
他看了一眼耿京川和冷炽:“说实话,如果在我们这儿出专辑,你们的作品是不盈利的,我可能还要搭进去一点。”
意料之中的回复。
有些公司只派助理应付他们,有些当场拒绝,星空至少认真对待了。
耿京川翻翻那几张纸,皱眉道:“这些事您在电话里就可以说。”
“我请你过来,当然不只是给老盛面子。”赵总摆手,“我个人很喜欢你们的音乐,也希望能把它做成唱片。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外面那么多员工——你们都懂,我就不废话了。咱们今天就是一起讨论,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总有思路?”
“我嘛,接下来的话我和许多人都说过。”赵总讲究地放慢语速,“有些人接受了,有些人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些和我想法一致的人,现在混得都不错。个性固然要保留,群众的口味还是要兼顾的。”
耿京川和冷炽默契地沉默。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们也改唱流行。只是稍微做一点调整,”赵总捏着食指和拇指,“一点点。”
“怎么调整?”
赵总直起身子,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话抖出来:“咱们只需要把太激烈的东西淡化一点,照顾一下群众的接受度,比如那什么乐队的流行摇滚,就很不错嘛。在摇滚音乐里,他们的销量很不错了。你们的形象气质比他们都好,尤其是小耿,长得那么精神,是吧?”
他从手边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盒CD,封面上印着几个摇滚不摇滚,流行不流行的长发小青年。主唱脸上写满老子天下第一,抬手指着镜头,后面几个人面无表情,或是捂着心脏,或是单膝下跪,看上去都不像正常人。
冷炽脑子里飘过两个字,傻逼。
别说耿京川,卫卫和巴音都不能答应,把自己弄成这样去搞流行,还不如去街头摆摊画像——丢不起这个人。
赵总似乎料到他们的反应,又或许是他游说过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乐手,很快搬出另一套说辞。依然是老调重弹,劝他们向市场妥协。
“老盛的想法和我一样。你们看他,既成功,又不耽误‘摇滚’。别钻牛角尖。”
耿京川低头不语,冷炽知道他不可能被说动。
倒不是他清高,这种活法就不是他的本性。与其说他热爱摇滚乐,不如说他热爱这种生活,台上既是表演,也是真实的自我。耿京川最恨虚伪,他厌恶一切装腔作势。从前迫于生计,他演过许多俗歌,即使干这种活,他也保持着最大的真诚,认真弹奏每个音符。让他把发自内心的创作变成拿腔拿调的表演,不如杀了他。换做自己,卫卫和巴音也一样,无非是拒绝方式不同。
面谈的结果很不理想,聊到最后,冷炽明显感觉到耿京川在压着火。离开会议室前,赵总留耿京川单独谈了一会儿。
冷炽在走廊闲逛,打量着无处不在的秩序。接待自己的姑娘坐在自己的桌边,一会儿敲敲电脑,一会儿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一颗忙碌的齿轮。
他忽然想通了自己当初为何逃离“正路”,投身艺术。那是一方净土,远离束缚和伪装,只有自由和真实。
耿京川也一样。
走出写字楼时,阳光依然强烈,目光所及都是明亮的暖色。
只有耿京川的脸色有点阴沉,几次都欲言又止。
冷炽猜到他要说什么:“那孙子是不是让你蹬了乐队单飞?”
耿京川看着他没说话,表情却回答了问题。
“我就他妈知道。”冷炽双手插兜,皱巴巴的烟盒和手挤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们依旧在抽那种穷逼乐。
“哥,你就不想换盒好烟?”
“抽惯了。哪天这烟停产了,我就戒烟。”
“何苦呢?”冷炽微笑起来,“你就不能有点追求?”
“我这人没什么出息,跟我混容易后悔。”
冷炽抬脚踢他:“好好说话,怎么骂人呢?”
“说真的,我确实挺对不起你们,这么多年唔……”
冷炽的第二脚毫不留情,耿京川被踹得踉跄几步,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冷炽追上去又是一顿虚张声势的组合拳,耿京川配合地表演抱头逃窜。
“你也就敢欺负我是吧?敢跟他俩提这个吗?腿给你打折……”
两人一路跑到地铁口才恢复正形,耿京川站在电梯上,下了一半才发现冷炽还在上面,便向他招手:“发什么呆呢?”
“你带身份证了吗?”
“操。”耿京川逆着电梯的方向跑上来,“坐公汽去。”
冷炽大笑,顺手勾住他的肩,紧紧地箍着。
无论在台上如何光芒四射,在生活中都躲不过查身份证。多数观众比乐手活得体面,有平静的生活和稳定的薪水。音乐之于他们不过是生活的一角,对于乐手却是全部。
选择月亮并不比选择六便士更有尊严,那只是无数活法中的一种,尽管它代价高昂,道路崎岖。冷炽摩挲着耿京川的肩膀,第一次感到知足。没有性,没有爱,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割不断的羁绊,因为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乐什么呢?”
“你不觉得有意思吗?”
“什么啊?”
“不知道,说不上来。”
耿京川转头看冷炽,目光一碰,他们就同时微笑。他知道,他们笑的是同样的东西。
“那就庆祝一下吧,哥。”
“庆祝什么?”
“庆祝今天又谈崩一家。”
“你有毛病吧?”耿京川笑骂。
“是啊,”冷炽凑近他的耳朵,“‘那个’病犯了,你给我治治?”
“滚蛋。”
第33章
迄今为止,日蚀乐队已经把大大小小的音乐节走了个遍,再热烈的场面也司空见惯,这让他们怀念起津岛音乐节。
“第一次”总是令人难忘,之后就是无数的重复。许多乐手就是在这样的重复中走向怀疑和虚无,如果能找到当初的激情,他们愿意尝试任何东西。
冷炽用了个文绉绉的概念形容嗑药,“和魔鬼做交易”,闪光是一时的,锈蚀是长久的。耿京川和他选择了同一条路,它艰难且充满荆棘,每一步都要汗水铺垫,却会给他们坦荡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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