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那头走进来一位少年,书包斜挎在一侧肩头,黑色短发吸满潮湿的雨水。
他穿一件白色短袖的衬衫,左胸绣着墨绿色校徽,他皮肤很白,镶嵌一对微挑的狐狸眼,像只桀骜又孤僻的妖怪。
他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关己事地靠到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时至今日,时涵已经完全不记得这场相遇。
惹事的几个男生互相使了使眼色。
“走吧,兰中的老大……”
几个人擦着鼻尖,灰溜溜地走了。
杜山阑仰头望天。
天云布满深灰浅灰的裂纹,雨是裂缝里掉落的漆粒。
那个小孩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手里的烟烧尽了。
他冷冷地提醒:“还不走?”
骆希涵好像才回过神,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抖抖雨衣上的泥水,然后继续盯着杜山阑看。
那时的他实在太小只,穿着斗篷样式的雨衣,形似伞状的小蘑菇——两只眼睛却大而圆,挂着未干的泪水,显得更加透亮。
他往前挪了两小步,软糯糯地喊:“哥哥……”
雨水停歇了许多,蛛丝一样黏绕。
杜山阑扔掉烟头,转身就走,没有多看他第二眼。
骆希涵连忙跟上去,小水鞋蹬得啪啪作响。
杜山阑漠然回头,“别跟着我!”
骆希涵经不住吓,捏紧小手一动不敢动。
杜山阑以为起了效果,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一回头,他又跟了上来。
他好像很害怕,立刻停住脚步,小脑袋低下去。
杜山阑懒得理会,径直往家的方向走,一直到家门口,不经意间转头,黄色的小蘑菇手忙脚乱地躲到电线杆后面。
他撇嘴,冷漠地关上家门。
那一年,杜山阑十五岁,被亲戚赶出杜家,过早地看清了人情世故,冷情是他本色。
他绝对不会把素未谋面的小孩放在心上,所以,直到第二天出门上学,才发现蜷缩在花坛里睡觉的小奶娃。
植在门口的白色山茶,一朵花开了,被雨打散了,花瓣洒在肉嘟嘟的小脸蛋上。
他被关门声惊醒,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从雨衣底下拿出半块撒着黑芝麻的糖饼,看起来冷透了,像偷吃剩下的。
“哥哥,谢谢你救我,我把最爱吃的零食送给你。”
少年杜山阑不可置信地挑高眉毛,“就为了给我这个,在这儿守了一夜?”
骆希涵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委屈的泪花,他奶声奶气地哭起来,“不、不是……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 -
时涵回到宿舍,找出一张膏药,剪下四四方方一小片,贴在嘴角淤青处。
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他这里多得是,平时给骆星遥当替身,隔三差五免不了磕磕碰碰,对他来说,已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给嘴角拍了张特写,发给杜山阑,汇报作业一样乖乖写道:
【杜先生,我擦药了】
消息发送成功,很久很久,不见回复。
大概率是不会给他回复了。
时涵无奈微笑。
第二天,结束上午的课后,他按时去了茂华。
前台小姐对他记忆尤深,二话不说打开绿色通道,这时他才知道,任他使用的那片泳池是杜山阑专用的。
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他失落地问:“杜先生今天不过来吗?”
服务员也奇怪,“杜先生每天都按时过来的,今天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池水幽蓝。
时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发自内心的恐惧,果然不是一下子就能克服的。
他调整呼吸,逼迫自己靠近池边。
令人窒息的回忆马上奔涌袭来,似狂乱的恶灵,尖锐叫嚣着扑向他。
他紧促地叫了声,退到了最远的角落。
强烈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他滑坐在地,颓废地敲打脑袋。
花了两分钟,时涵冷静下来,给杜山阑发消息:
【杜先生,我一个人不敢下水…】
一如既往,没有收到回复。
时涵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了一下午,确定杜山阑不会来,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饭店上班。
“嗡”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时涵飞快地抓起来,眼睛却马上黯下去。
不是杜山阑发来的消息。
他意兴阑珊地回复:【在,什么事?】
【饭店的兼.职还在做吗?】
【嗯,怎么了?】
【我朋友打工的酒吧今晚做活动,临时缺人,时薪是饭店的三倍,你有时间吗?】
听到有钱,时涵打起了精神,飞快地打字:【有!】
三倍时薪,当然要有时间,饭店的工作只是兼.职,调一下班就好了。
对方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过去几个小时就行,不过要求穿那种衣服,能接受吗?】
【哪种衣服?】
一张照片发了过来,时涵稍微脸红了一下。
倒不是暴露的问题……
上个月的债款刚刚结清,现在穷得吃饭都要精打细算,骆星遥那边也没通知新工作,高额时薪诱惑力极强,花了三秒钟,他便做好决定。
【能接受,我现在就过去】
临时缺人的是家名叫「馈赠」的gay吧,酒吧很大,一楼有乐队演出,二楼气氛安静,适合三两友人对酌赏江滩夜景。
时涵拿到完整的一套衣服,包括头饰和鞋。
同性恋爱彻底开发以后,夜店之类的地方兴起了女装文化,不是以前那样单纯把男人打扮成女人,而是保留男性特征的前提下,加以女装修饰,这对身材颜值的要求更高,非一般人,很难驾驭住雌雄一体的新潮审美。
可能年纪小的原因,加上从小练习芭蕾,时涵的身材与高大威猛完全挂不上关系,臀腿的曲线凸凹有致,若隐若现地裹在黑色丝.袜里,曲线的最高点翘起一丛毛茸茸的黑色尾巴,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材料,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活像小兔子蹦蹦跳跳。
再把黑色的兔耳朵发箍戴上,抹上酒吧经理再三嘱咐一定要涂的正红色口红,望着镜子里的性感小妖精,连他自己都要硬了。
哪个老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为什么杜山阑就是能做到不理人呢?
难道是他表现得太主动,倒贴过头,适得其反?
时涵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把镜子里的“兔女郎”拍下来,发了条朋友圈。
文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可见人只有杜山阑。
他还不想年纪轻轻就社死。
城市华灯初上,杜山阑刚结束一顿饭局。
与几位老总客套完,他接到许照秋的电话,喊他去喝酒。
“上回就鸽我,这回再鸽我,我要记仇了!”
杜山阑并不热衷呼朋引伴出去喝酒,但许照秋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他吩咐司机往许照秋发来的地点开,路途中难得的闲暇,打开微信扫了扫消息。
时涵的消息在第一条。
杜山阑犹豫了稍许,选择左滑,删除消息。
对时涵好,大约出于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他坦然地接受时涵不记得他这件事,那个孩子的人生本来就与他无关,但他没法接受时涵做他的情人。
所以,最好不要再让时涵看到希望。
只是,他顺手点开了朋友圈,陷入长久的沉默。
宾利在路边停下,司机回头说:“杜先生,到了。”
许照秋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从路边迎过来,“山阑,这儿呢!我常去的酒吧今晚做活动,带你去开心一下!”
杜山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说话间,许照秋好奇地走到车前,脑袋伸进来想看。
杜山阑将手机翻过去,眼底暗怒汹涌。
“没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的故事会这样慢慢插着讲,不是爱情线,但有必要交代
第9章 今夜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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