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机收了起来,加入同学的讨论,也被起哄讲了讲正在筹备的剧本。
讲完了,觉得有一点热和渴,但不想再喝酒,于是悄然起身,到吧台要了一杯柠檬水。
吧台的人也很多,宋双榕刚坐下,身旁挤进来一个人,一开始他没注意,直到对方叫了一句“学长”,他才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面前的女孩。
是李聿师弟的女友,表演系在读,两人在研究所见过几面,他记起对方的名字,说“你好”。
喻千宁压低声音,问:“学长,我能不能挽一下你的手,后面有两个人一直跟着我。”
她身后不远处,混乱的人群中,的确有两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不停朝她打量着,宋双榕收回目光,说“好”,起身把座位让给她,站在一旁,手在她肩膀上悬空搭了搭,待那两人走远,才收回去。
喻千宁对他说谢谢,又要了一杯低度数的果酒,她性格开朗,对宋双榕说看了他的毕业影片,很喜欢,也自荐道以后有机会,希望可以参演他的作品。
宋双榕的水喝到一半,她已经开始喝第二杯酒了,垂着头,不复刚才活泼的模样,肩膀微微颤抖,宋双榕犹豫着问:“没事吧?”
“没事,”喻千宁侧过脸,眼中有粼粼的泪光,“我就是突然有点想——”
话没说完,她停住了,又眨了眨眼,茫然地问:“学长,我没喝醉吧,怎么好像看见我前男友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宋双榕也给不出回答,因为隔着憧憧人影,他同样看见了他的前男友。
四周太暗了,他甚至看不清李聿的脸,但就是能确认那是李聿,他坐得笔直,人声,音乐声,灯光,和周围颠三倒四的人,好像都不能影响到他。
射灯晃过来,他们看清了彼此。
李聿坐着没动,倒是他身旁的人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走近了,不停地叫喻千宁的名字,宋双榕认出他是喻千宁的男友,见她没有抗拒,于是让出座位,站了起来。
朝李聿走过去的时候,宋双榕好像是醉了,他酒量不算差,明明只喝了半杯啤酒,却连路都走不稳了,恍恍惚惚地拨开人群,挪到李聿面前,低头看他。
李聿也慢慢地仰起脸,眼底映着一点暗蓝色的灯光,目光似是很专注,令宋双榕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两年前的夏天,在数学学院的电梯里,李聿也是这样和他对视着,一动不动。
而此刻,宋双榕仿佛感受到了那时被他遗漏的过速的心跳,他吞咽了一下,问:“李聿,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李聿说。
声音不大,但在混乱的环境中,宋双榕还是听清了,他怔了怔,又问:“你没去你父母那里吗?”
李聿不回答,过了两秒,又叫宋双榕的名字,重复:“我来找你。”
“知道了,”宋双榕说完,忽然闻到酒味,不似酒吧里一直充斥的那样浓烈,味道要更清爽一些,是从李聿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你喝酒了?”
“我不喝酒,”李聿直直地看着宋双榕,列举了几条饮酒的危害,语速很慢,又说:“我喝的是……茶。”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宋双榕转过头,看见矮桌上的两只柯林杯,一只已经空了,杯底有几块冰,另一只里面,液体也只剩三分之一,他端起来闻了闻,向李聿确认:“长岛冰茶,两杯都是你喝的吗?”
“嗯,”李聿点头,像是对此颇有怨言,皱着眉向宋双榕控诉:“但是越喝越渴。”
“这是——”宋双榕忽然觉得很好笑,想纠正他这是酒,但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又不忍心说了,把杯子放下,“嗯,那就不喝了。”
“我去给你拿水。”他弯腰对李聿说,转身前,手腕被握住了,李聿又在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低的。
“怎么了?”宋双榕回过头,阴晦的灯光中,隐约看到李聿的侧脸和脖颈全红了,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李聿从不饮酒,不知道是不是也对酒有不良反应。
他抬起没有被握的那只手,手背贴上李聿的脸侧,一边探试温度,一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体温还算正常,李聿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脸颊一下一下地蹭在宋双榕的手上,略显沉重的呼吸也扑在他的指尖。
宋双榕在原地僵了僵,猛地收回手,又故作平静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很难受吗?”
“这里。”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李聿掌心里,被握着、牵引着,似乎是找不准方向,最后按在了像是胃部,也像是心脏的位置。
“是胃疼吗?”宋双榕问。
李聿摇头,隔着一层衬衫,宋双榕能感受到皮肉与骨骼之下的心跳,稍快、有力,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那是——”
话被打断了,李聿仰头看着他,目光沉甸甸的,说:“宋双榕,我很想你。”
宋双榕费了点力气,把李聿带出酒吧,紧接着又费了更大的力气,推拒李聿坚持让他穿的大羽绒服。
“我不冷,”宋双榕有点无奈:“你快点穿好我们才能走。”
似乎是很不喜欢酒吧的环境,李聿听话地接过羽绒服,穿好了,说:“走吧,回家。”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宋双榕还是担心,“用不用去医院?”
李聿微微垂眼,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思考,间隔不久后,坚持道:“我想和你回家。”
他脸侧的红已经褪下了,宋双榕再次确认过他并无不适之后,带着他慢慢走出酒吧街。
酒吧的位置离李聿家并不远,但沿途都是小巷,除夕夜,几乎没有闲人在外游荡,静得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李聿似乎还想牵宋双榕的手,宋双榕犹豫了一下,躲开了。
他不知道李聿醉得还有几分意识,只是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牵手,让他更乱了。
好在李聿醉酒后很听宋双榕的话,被拒绝也不闹,退而求其次地拉住宋双榕的围巾一角,安静地走在身侧。
拐进另一条巷子之前,巷口有一台自动贩卖机,宋双榕问李聿:“还渴吗?”
李聿“嗯”一声,宋双榕让他站在原地等,走过去买水,选了加热的柚子茶,躬身去取的时候,李聿从身后覆了上来,双臂环在他的腰间,然后不动了。
宋双榕只停了一下,又在心里叹气,他慢慢直起身子,拧开瓶盖,说:“喝点水吧。”
李聿的脸埋在宋双榕的肩膀上,摇了摇头,头发磨蹭着他的耳朵,宋双榕觉得痒,想躲,又躲不开,只好再叫李聿的名字,催促他起来喝水。
过了很久,李聿才慢慢把脸抬起来,双臂还是不松开,宋双榕从贩卖机熄灭的显示屏上看见他的脸,也听见他带着醉意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双榕,”李聿在屏幕中和他模糊地对视着,问:“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开心?”
平安夜那晚,李聿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宋双榕回以相同的答案,“不是。”
“但你和他们在一起,一直笑,和我,就在哭。”李聿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好像是真的很困惑和难过一样,闷闷地下结论,“我让你很伤心。”
反应了几秒,宋双榕猜测李聿说的“他们”,是在酒吧时看到的同学。
他不知道李聿在那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先发现李聿,李聿会不会就一直在讨厌的环境里,一杯一杯地喝误以为是茶的酒,远远地看着他和同学聊无关紧要的电影,笑并不好笑的话题。更不知道最后喝醉了,他怎么回家。
心疼像针一样,顺着冷风,扎进宋双榕身体的每一个缝隙中。
“和你在一起,大部分时候是开心的,偶尔也生你的气。”宋双榕说,他不知道李聿清醒后还能记得多少,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抬手,向后伸去,像他哭的时候李聿安慰他的那样,同样不熟练地抚摸李聿的头发,偶尔也碰到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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