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替成名/祼替(36)
“行的。”何修懿爬上了单人病房的另外一张床,“睡吧。”
他关了灯,病房陷入黑暗。
没有光的时候,人很容易脆弱。在漆黑的病床后边,在暗色的角落里边,总仿佛有个什么怪兽在窥视着这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在扑面而来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一团漆黑当中,何修懿看见了左然动了下。
“……”左然——是啊,白天那种利刃劈开胸膛、剜心挖肺般的恐惧已经过去,只是回想那一分钟都会觉得全身战栗。左然还好好地躺在对面。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庆幸呢。
万一……万一……真有大的石块砸到左然的头……
白天的事挥之不去。左然当时……大概是本能的反应。何修懿想起了《家族》剧本当中的一句话“宋至,我常常觉得,当一个爱人,与当一个军人,有着相似之处,就是所有嘴上讲的全都不能说明什么,真正能证明心意的,唯有一辈子的忠诚——把他放在心尖,认为他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认为他的尊严高于你的尊严,直到最后一刻。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自己担得住身份。”
不知怎么回事,面对这份深情,何修懿并没有想逃。它很沉重,可是,何修懿忽然间想要试着挑起,而非落荒而逃,再也不见不想,否则再遇意外可能后悔终生。
大概……即将要在一起了吧。三十年的单身,也许快结束了。
在有此预感时,何修懿并没有感到任何慌张,相反,他有一种深入了心脾的甜蜜。他甚至伸手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棉花里边用力地蹭了蹭,用以缓解自己雀跃的冲动。
在胡思乱想中,何修懿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那个片场,耳边是吊臂砸落的响声,眼前是尘土飞扬的景象。
他仰躺着,睡得并不踏实。
……
半夜,何修懿突然觉得不对劲。
睁开眼睛,他便发现……左然躺在他的身边,手腕隔着被子搭在他的腰上。左然似乎没有睡着,而是静静感受着难得的温馨。
“……”
冰凉的声线从侧面传出:“头晕,恶心,难受,想抱着你。”
“哦……”
“你不反抗?”
何修懿用演技隐藏真实想法:“反抗什么,反正你总能怼回来。”其实这是撒谎。自己表示不愿意时,左然从未勉强。
左然没有拆穿,而是得寸进尺的搂了搂。
“算了,很困。”何修懿说,“我系带短,嘴皮子没有你利索,就让你在嘴上占点便宜好了。”
左然撑起半身,在黑暗中静静看何修懿。
何修懿:“……?”
左然忽然缓缓向下,在何修懿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十分轻柔,好似羽毛一般,双唇只被压了一下,便告别了那种柔软。
“……”其实,何修懿是有机会阻止的,但他没有。
左然笑道:“在嘴上占点便宜。”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懿:你就会用嘴巴怼我。
影帝:我还会用别的地方怼你QAQ。
第42章 《万里龙沙》(七)
何修懿反射般伸手摸了摸唇, 翻了个身面对左然:“相比白天, 头晕恶心程度减少了吗?”
左然回答:“好一些了。”
何修懿说:“那我陪你说说话?”左然刚才讲了, 头晕恶心,睡不着觉。
“嗯,”左然问, “说什么?”
何修懿在黑暗当中试图捉住左然目光:“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想知道。我想了解, 我认识你之前你是什么样的……哪些独特经历令你成为现在的你。”令你成为现在……我和你喜欢的你。
左然将何修懿抱得更紧了些,却是没有开口讲话。在黑暗的房间当中, 两人面对着面,胸膛贴着胸膛,捕捉彼此眼中零星一点亮光, 感觉不大真实——一些情感在长期浇灌下终于发芽、亟待破土而出, 将自己大大方方地暴露在阳光下。
何修懿问:“左然?”
左然又是沉默几秒,才道:“可是, 修懿,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十分无聊。新人生的开端, 是见到你那天。”
“……”何修懿说, “那就讲讲‘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吧,我也想听。”
“好吧。”左然将何修懿颈后被子整理了下,“那我讲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何修懿都在听左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生, 比如,小学、初中待了南京、北京等等六个城市,高中时候成绩一直全校第一,高考作文基调太暗只得四十、堪堪擦线上了清华建筑,大一时去南极旅游了趟,大二时去非洲当志愿者,大三时去美国当交换生,大四获得某个国际奖项,毕业时某位教授说“建议授予硕士学位”……上学期间干过几份实习,还在美国餐厅打过几份小工。
左然在回忆往事时语调十分平淡,末了又说:“就是这样……十分无聊。”
“……”何修懿震惊问,“哪里无聊?”
“不无聊么?”
“当然不了。”
左然凑钱,在何修懿额头上边轻轻一吻,说:“没有你。”
“……”
左然稍微低了点头,又在何修懿精致小巧的鼻尖上嘬了一口。
“……”何修懿很确定,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如同毒瘾一般,终生无法摆脱。他爱上了左然、爱上了两个人相处时的氛围、爱上了这段关系中的自己。以往,何修懿总认为自己无甚特别,然而如今他却觉得,能够得到左然如此对待,自己一定也是有着可取之处。
两人聊着聊着,自然地睡着了。在睡着前,何修懿想,倘若母亲生病时左然在身边,就好了。那一阵子,他时常感到自己力不从心、独木不支。照顾病人实在太累,最后一年,何修懿能感觉得出父亲希望早日解脱,心甘情愿牺牲人生的其实只有自己了。他有情绪无处诉说、无法发泄,本该奔涌而出的河流被阻塞在河道内,缠着枯枝败叶,愈发浑浊不堪,只等涨到一定水位之后冲垮周围一切。
后半夜,无梦。
……
留院查看第二天,从一大早开始,病房访客不断。
最先到的,是左然父母亲。
当时何修懿正在洗水果,见到左然父母出现,吓了一跳。他十分地局促,仿佛是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
左然却是毫不在意,抻脖看了一眼何修懿手里捧着的玻璃碗,说:“西瓜。”
“……?”发现左然根本没想伸手、似乎打定主意装重病号,何修懿只得用牙签插起一块西瓜,递到左然唇边,“行么?”
左然一个低头,将西瓜咬掉了。
左然母亲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了。”
左然说:“嗯。”
何修懿当时还没有经纪公司,没通知什么人便回到了老家。回老家后换了手机,只主动与几个朋友联系。之前两个剧组都用MSN来沟通,后来MSN突然退出了中国,账号全部停用,互相之间便断联了。
左然母亲叹了口气:“运气也是挺差。”
“不,”左然说,“运气很好。”最终,还是再相遇了,一切等待全都是值得的。
左然母亲转身,看向了何修懿:“左然……麻烦你了。他感情需求重,你……也许会很辛苦。”
何修懿不知道左母在指什么,只得讷讷地答应了,同时听见左然发出一声闷笑。
四人聊了会儿,左然父亲问左然道:“今晚我陪夜吧?让何修懿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何修懿急忙答,“这应该的。”左然为了救他才会伤成这样,怎么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左然也淡淡地接道:“修懿陪我就好。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住酒店吧。”
中午,星空传媒高层前来看望影帝。何修懿第一次见到星空传媒CEO和总监,十分平静地打了个招呼。CEO和总监讲了一些“星空传媒投资了左然工作室,今后你也算是星空传媒艺人,公司一定全力支持《万里龙沙》”等等客套话,没什么特别。何修懿感到很奇怪,星空传媒CEO以及艺人部总监,都是对自己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的人,可他并不紧张,反而是方才来的左然的父母让他十分不安。
面对公司两位高层,左然再次变回冰山,回答问题十分简短,一看就是不喜社交。
下午进病房的是剧组的同事。基本上,剧组主创还有主演人员全部都到场了,包括唐湖陆、胡上、莫安、凯文、灯光师、服化师、张筱茂、苏洋、明磊等人。
莫安:“哦,天哪,我的老伙计,你简直像一只……呃,呃,我是说,看在上帝份上,快点好起来吧。”
凯文又是一副“看望慰问因公受伤工作人员”的样,向左导演表示亲切慰问,并叮嘱他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康复,在今后的拍摄过程当中,不仅需要继续坚持文明拍摄,同时也要加强防范措施,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就连饰演“警察小弟”张风惨死之后齐剑飞两个“全新小弟”的演员都到场了——张风死了,齐剑飞不可能当个光杆司令,于是又有两个配角出场。
两个演员名字很配,分别叫“苟富贵”和“吴翔”,让人想起《史记》当中那句著名古文“苟富贵,勿相忘”。五年之前有个演员见两个名字十分有趣便建了个群并且介绍二人认识,结果,苟富贵和吴翔非常、极其投缘,相见恨晚,从此总是腻在一起,吃烧烤、喝啤酒、唱歌。其实这次《万里龙沙》选角,演员副导演选中的人是吴翔,不过吴翔力推好朋友苟富贵,最后终于说服了副导演,得以一同出演。这段由对对方名字产生兴趣而开启的友情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而且还将一直延展下去。许多人说,娱乐圈不存在什么真正友情,“友情”这个东西,朝生暮死,简直像是一天都搁不住的黑豆浆一样,往往昙花一现,反目成仇之后来自于“好朋友”的诋毁最可怕,过于认真最后只会自己受伤。不过,苟富贵和吴翔都是不相信的。他们认为,哪个圈子都有特例,不能一竿子打死了,友情这个东西,由心而发,由人掌控,与大环境无关,能够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真真正正值得珍惜。他们还说,与“同桌”“室友”那种关系不一样,萍水相逢之后成为“铁子”才能说明意气相投,因为同桌室友都是就近交友。他们时常感谢命运、叹其神奇,戏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每年相识纪念日还给当初拉群的人发一个大红包,“恩爱”秀得周围朋友都受不了。吴翔曾经表示等闲下来就去趟公安局,将自己名字改成“吴相望”,与苟富贵彻底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是小角色,苟富贵和吴翔一直不大上前,倒是左然主动与二人聊了角色设定问题。对于这两人的性格左然已经摸得差不多了——苟富贵人大大咧咧,吴翔则是比较敏感,与片中的角色有点出入,需要演员仔细揣摩才行。
……
整整一天,各色人马一波一波接踵而至。左然病房好像中国工商银行一样——新来的人只能拿到二百来号,一等几个小时才能办上业务,不过如果有权有势,可以以VIP、大客户的身份插队。何修懿感慨于左然的影响力——这一受伤,一大群人自称朋友,千里迢迢地从各省感到甘肃,在左影帝面前狠狠地刷存在。